“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
这是辽军屡战屡败之后,在将士中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而现在,这句话不单单传遍了辽军,甚至在大宋的崇政殿被人提了出来。说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廖进。
大殿上的诸位宰执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但是,听廖进解释了其中情由之后,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尽管不想承认,但是,辽夏之兵强于中原,这却是一直以来的事实。大宋诸军之中,也只有陕西六路的兵马由于一直处于对西夏作战的前沿,因此战力优越,其他各地的禁军还不如说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河北禁军的裁汰正在进行,然而,十个整军使报上来的没有一条好消息,甚至有一营足额五百名禁军,其实只有三百余人,而且竟有两百多老弱病残的情况。所以,当这一连串消息合在一起的时候,也难怪赵佶脸色铁青。
大宋军队至少是唐朝的七八倍,多达数百万,但是,之所以维持这样数量的禁军,不是为了对抗外敌,而是为了防止人民造反。自宋太祖开始,每逢灾荒之年,朝廷便会在饥民之中选择青壮编入禁军,之后更是每每如此。长此以往,仅仅是京畿附近的禁军就号称八十万,一次就食往往可以吃穷州县数年的钱粮,而一旦有造反之类的事,这些禁军却一点都派不上用场。王安石变法时虽然曾经用将兵法稍稍缓解了一下这种情形,但后来新旧之争愈演愈烈,到了如今早就成为一张废纸了。
底下的高俅见蔡京也是眉头紧蹙,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军制的弊端由来已久,但是,照之前历朝历代的情形来看,在这种事情上面大动干戈的时候,往往是危机关头不得不变得情形。如今正面对抗女真的是辽国,大宋还不能体会到那样严重的压力,但倘若不做好准备,将来面对的就可能是相当严峻的考验。
他仍旧记得历史上那场令耶律大石声名远扬的大战,也就是在金国兵马面前屡战屡败的辽军,却打得数倍于它的大宋军队大败亏输,由是捡便宜的心理无影无踪。也就是那一仗,彻底打掉了大宋军队的士气,童贯一把将责任推卸在了种师道身上,自己却仍旧逍遥自在。但是,他绝对不相信,若是真有数倍于金军的兵力,而且能够有高昂的士气相当的战力,还会遭到同样的结果。
因此,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殿中沉闷的气氛。“女真不过万,过万不可敌,这虽然是辽军之中广为流传的一句话,但是,这何尝不是女真人的诡计?”见御座上的赵佶神情一动,他便趁热打铁地道,“女真屡战屡胜,辽国屡战屡败,这是事实不假,但是,究其事实,也是因为东京道诸军都被女真打怕了,而且,也是因为辽国将帅无能的缘故。女真虽然屡次以少胜多,但往深处想想,即便是大败萧嗣先十万军马的那一回,女真是否真的是大败了十万军队?”
此时,廖进连忙答上了话:“女真人只是大败萧嗣先中军,而其他诸军则是在得知败讯之后四散奔逃,真正说起来,那一次辽军战死的人只有数千而已。”
对于廖进的补充,高俅自然是相当满意。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冷笑一声道:“十万人的溃退,最终的死伤却只有数千,这意味着什么?女真人把擒贼擒王的宗旨战术到了极致,我在枢密院仔细看过了几次战役的案卷,几乎每一次,女真都是集中优势兵力冲击中军!正是因为他们兵力太少,所以才不得不用这种战法,而若是辽军能够死战,他们还能如此否?我曾经听说过,为将者,战时身先士卒,退时押后保全退路,而辽国那些将领无疑早已腐朽了!现如今与其震慑于女真的战力,还不如把我朝的将领先挑出来!”
末了,他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一头狮子率领的一百只绵羊,远胜于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百头狮子!”
这句跨越时代的名言顿时给在场众人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震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蔡京当即出列道:“圣上,陕西诸军之中曾经屡报将领军功,那时担心小将居功自傲,所以枢密院和兵部一直压着他们的品秩,如今非常时刻,臣以为,裁汰河北禁军是一桩,换一批将领坐镇河北前线又是一桩!先从陕西调一批年轻将领回来,再从各地抽调一批将领上来,在京城另开武堂,让他们知晓局势之后,把他们派到河北分别,连同十个整军使一同整军!另外,河北边防已经老旧了,必须仿照陕西进筑之术建起堡垒,以防万一。”
蔡京的建议虽然和大宋一直以来对待武将的政策有些区别,但却得到了所有宰执的赞同。虽然战火还没有烧过来,但是,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河北禁军的情形这些时日他们都得到了消息,不容乐观四个字已经远远不能形容其中情弊,真正说起来,糟糕透顶才是真的。也就是东京城三衙禁军由于是场面上必备的,所以战力尚可,其余那号称八十万的禁军,竟是全都一塌糊涂。
“禁军的俸禄足可抵挡一家开销,倘若这些人不合格,也不能贸贸然裁撤而不给他们活路。”阮大猷这些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因此连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我朝厢军数百万,禁军数百万,其中虽然有名不副实的,但是,青壮仍然不少。先前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垦荒的事一直拖着,但如今却不能一直再拖。裁汰禁军厢军的事不能只在河北进行,包括其他地方也必须一步步跟上,只是,对于朝廷来说,花费实在是……”
凡事都需要花钱,这是摆在大宋君臣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但是,谁都知道,大宋财政之所以那么吃紧,西北那边的战事不断是一个原因,而庞大的官员队伍吃掉的官俸又是一个原因。而西北不能不打仗,官俸又一定要发,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避。
正当高俅想着从辽国身上敲诈一笔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殿外有人影晃动,便朝赵佶身边的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也是机灵,慌忙绕路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便捧着一份公文走到了赵佶身边。
赵佶也不多问,拿起来便随手翻开,一目十行浏览完之后便笑了起来:“耶律余睹沉不住气了,说是希望再谈一次。话说何卿家和阮卿家不是和他谈过几次么,怎么他现在又想起朕了?”
何执中望了阮大猷一眼,连忙上前答道:“圣上,耶律余睹最近都是在搪塞,根本没有提到什么重点。依微臣看来,他大约是得到了辽军战败的消息,上次开封府依照圣上的意思把那个辽国信使放了进来,说不定是辽国两位太后对他有所指示。”
“原来如此。”赵佶轻轻合上那奏本,示意内侍拿给众人传阅,自己却笑吟吟地道,“这原本就是应该诸位卿家先看的,如今可好,下头的人知道你们在崇政殿议事,竟直接把东西送了过来。以后看来还是要留一个规矩,否则岂不是乱了套?”
廖进不是宰执,对所谓的乱了套还有些茫然,但其他四人都是清清楚楚。以往的历代君王虽然也有勤政的,但毕竟不像政事堂这样亲力亲为,而赵佶却不然,政事堂要是敢扣留东西不上呈,这位天子是必然发火的。现如今虽然还不到中旨决定一切的地步,但几乎只要是赵佶的旨意,政事堂必定不会拒绝盖上大印,当然,这也是因为赵佶几乎没下过心血来潮的旨意的缘故。
当下蔡京头一个弯腰称是,待到出了大殿后,他弹了弹袍服,转头对高俅道:“伯章对于陕西诸军最熟悉,名单便由你草拟吧。对了,郭成这几日也要回来了,你最好抽空见他一次,唉,一代勇将都渐渐老了!”
高俅点了点头,正想举步去枢密院时,突然看见一个小黄门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就连帽子都几乎掉了。看看那方向,他的心中本能地咯噔一下,一股极度不好的预感瞬间冲上了脑海。
那小黄门也来不及给诸位宰臣行礼,三两步抢进了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圣上……皇后不好了……”
殿外还未来得及走的几个宰臣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脸色大变,而殿内立刻传来了赵佶的咆哮。不一会儿,这位天子便匆匆出来,和几个宰臣打了个招呼便立刻往清心殿赶去。
“皇后都是老毛病了,希望这一次也能够安然度过!”蔡京心不在焉地丢出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走了。而何执中和阮大猷对视一眼,也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倒是高俅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便招来了一个内侍,命他去叫曲风。不多时,曲风便匆匆赶来。
“皇后病重,消息先封锁着,以防外面有人胡说八道。”高俅并不想管后宫的事,但此时却不得不防,“如今京城中还有各路使节,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兴风作浪,你既然提举皇城司,便得多看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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