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江一见那个客人手里的核桃就知道它们绝对是一流的货色,别的古物他不懂,但对于核桃他绝对是个内行,打他记事的时候起,就天天见父亲的手里不停的揉搓着两个老红色的山核桃,每次他想要父亲手里的核桃玩一会时,父亲都会先给他讲上一大段有关文玩核桃的学问和自家这两个核桃的来历,然后还要嘱咐他一百遍“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掉到地上!”,一般情况下,在他提出玩一会核桃的请求半个多小时后,父亲终于唠叨完毕,把那两个饱经沧桑的山核桃小心翼翼的放到他的手心里。
父亲的小心谨慎、罗里罗嗦,使穆春江从小就觉得核桃绝对是一种神秘、贵重的东西,每次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接过父亲手里那对神秘的核桃时,他的内心深处都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崇敬之情,他觉得它们一定是宝物,而且是非常容易香销玉陨的宝物,只要手上稍一用力它们就会粉碎!从小的熏陶使得穆春江对于核桃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无论看到谁的手里揉着核桃,无论它们的成色如何,他都会驻足观望,如果人家允许,他还会把核桃讨过来好好的欣赏一下。
所以今晚在见到吴俊的那个客户手中成色上乘的核桃时,穆春江心中欢喜,兴趣盎然,毫不推辞的就答应了吴俊惯例般的邀请,他想在就餐中择机欣赏一下那对核桃。
就餐时,穆春江耐下心,听着他们充满虚情假意的互相恭维,大谈特谈对于做生意的见解,不停的互相敬酒,他插不上嘴,只顾闷头傻吃,他琢磨着,凭借着吴俊的聪明才智,话题是终究会落在“翟总”(吴俊一直这样必恭必敬的称呼他的那个客户)颇具特色的中式服装以及他手中的那两个与众不同的核桃上,从翟总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指上看,他是那种喜好八旗子弟的玩物作风,而又有些自命不凡的人,他一定非常希望别人把关注的焦点落在自己手中的核桃上,如果吴俊看不出这一点,不会就坡下驴的把话题引到客户喜好的方面上,那他这些年的生意算是白做了。
果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俊主动把话题引到了翟总手中的核桃上。
“翟总,我看您手里的这对核桃可是非同寻常的啦,我是外行,不过我还是能看出这绝对是一流的货色,一定很贵的啦!翟总,能不能让我观摩一下啊?”听到话题终于转到了核桃上,穆春江心中一动,抬起头,饶有兴致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对于核桃的夸奖,翟总很是受用,他高举起手中的核桃,“这对核桃整个BJ城也没有几个可以和它媲美的!圈里有个朋友想出一万块钱收购,我都懒得搭理他!来,小心一点!”翟总边说着边把核桃放进了吴俊的手掌中。
穆春江不由得一惊,一万块钱!万元户啊!这也太值钱了吧!要是这对核桃都能值一万块钱,那么自家那对明显比它们还要好很多的核桃岂不是更值钱?……
要知道八十年代初期,“万元户”可是绝对的令人震惊,其富有程度不亚于当代的“百万富翁”,在平均月薪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的水平,而且足以养活一家四五口人的年代,万元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吴俊一听这对核桃价值一万块钱,而且翟总好像对于这个报价并不满意,这让他也感到很意外,手里握着两个自己好几笔生意才可能挣出来的稀罕之物,他不由得心情紧张,生怕由于自己一不小心而打破了这对比金子还值钱的东西,这种风险不宜时间过长,所以吴俊只小心翼翼的握着那对核桃扫了几眼,就迫不及待的又把它们举回到了翟总的身前,嘴上说着:“绝世真品啦——,快点还给您,我这个外行可是受用不起的啦——”
“翟总,能不能——,让我也欣赏一下?”穆春江见核桃已经递到了翟总的面前,于是客气的请求道。
翟总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这个小伙子一直一言不发、闷头吃饭,而在谈论到核桃的时候,他迅速的抬起头,眼睛为之一亮,而此时他又提出了想欣赏一下核桃的请求,看来这个小伙子对于核桃应该是有所了解。圈里人最喜欢和内行谈论、切磋,对于吴俊这种只会用“一流”、“绝世真品”之类的词汇敷衍了事的“棒锤”确实没什么可聊的,于是翟总也是眼睛一亮,希望这个小伙子是个识货的人,他接过吴俊手里的核桃,然后递给了穆春江,“来,小伙子看看,不知道你识不识货。”
穆春江接过核桃,仔细的观摩、比对一番,然后抬起头,“好东西!三棱虎头!质、形、色、个俱佳!绝对的上乘货色!我看它们至少已经被把玩了一百年!”
听到穆春江的话,翟总和吴俊不由得都是一惊,翟总为的是终于遇到一个识货的内行,而吴俊为的是穆春江年纪轻轻竟然能说出如此令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行话。
翟总喜出望外,双目炯炯有神,“行家呀!难得你年纪轻轻竟然对核桃有如此深入地了解!一定也是个玩家吧!”
穆春江漠然一笑,“翟总过讲了,我只是因为我父亲也玩核桃,所以对它们略知一二而已。”
“你父亲也玩核桃?!那他一定是个老玩家了!”翟总的神态显得更加的喜出望外。
“岂止是老玩家,我家祖祖辈辈都玩核桃,可以说是玩核桃的世家!”穆春江不无自豪的说道。
“那你家一定有品质不错的核桃吧?”
穆春江用力的点了下头,“翟总,恕我直言,我家确实有一对四棱狮子头,比您的这对还要好!”
“四棱狮子头?!”翟总惊奇的重复了一遍,继而兴奋的问道:“请问这位小爷贵姓?”
穆春江差点没乐出来,怎么一听说自家有一对上乘的四棱狮子头核桃,翟总对自己的称谓都变了?由“年轻人”变成了“小爷”!看来人以物贵这话一点不假。他赶忙回复道:“免贵,姓穆!”
翟总大吃一惊,“呼”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由于兴奋,他的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穆春江心想:这人什么毛病?怎么一听自己的姓就再也按捺不住了,莫非——,他和穆家有仇?……
翟总双眼冒火,毒辣辣的盯着穆春江白皙的面庞,半晌,才颤抖着问出了一句,“你家——,在旗?”
吴俊侧耳恭听了半天翟总与穆春江的对话,投其所好是他做生意的另一个窍门,客户喜欢什么,他就送什么、谈论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有共同语言,有了共同语言生意谈起来才会更加顺利。可是他听了半天,什么虎头、狮子头、乌**的,一句也听不懂,可是他又不好冒然插话,打断两个行家饶有兴致的对话,索性装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洗耳恭听。翟总呼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像要跟谁打架般的架势令吴俊很是吃惊,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贯以稳重著称的翟总怎么会对“穆”这个姓有如此强烈的反映?他有些不知所措,在自己的座位上渗了一会后,觉得贵客站着,而自己坐着,好像有点不合适,于是也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翟总看也觉得不合适,只得和翟总一样,也盯着穆春江白皙的脸庞看。
穆春江还没琢磨过来翟总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忽然见吴俊也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他心里想:得,又一个有毛病的!
由于翟总是贵客,所以今晚吴俊只专程邀请了他一个人,此时包间里拢共就三个人却已经站起来了两个,穆春江一琢磨,对面的两位,一位是贵客,一位是做东的,都已经站立着了,而自己一个陪吃培喝的主儿如果再不站起来确实有点不合适,于是他也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等穆春江回答翟总的问题,一个服务员端着盛菜的托盘进入了包间,他一抬眼见三位客人都直挺挺的站立在桌子周围,直勾勾的盯着对方,手里还都攥着自己用的筷子……服务员不明白他们这究竟是唱的哪出?心里胡乱猜想着:莫非——,他们是在唱国歌?或者是在为哪个英年早逝的人默哀?……
“快点告诉我!你家是不是在旗?”翟总已经顾不上稳重了,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穆春江点了点头,“是啊,我家祖辈属正红旗,不过*的时候,我父母怕招惹是非,偷偷摸摸的托人改成了汉族!”
翟总听罢,兴奋至极,他一个健步冲到了穆春江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激动的说道:“终于找到了!正红旗!穆家!四棱狮子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这些年来的辛苦总算是没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