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被严厉责骂后我是再也不敢稍有逾矩了,只要有一点奢侈倾向的事都敬而远之。不过其实本来以老爹为官清正不贪不占的作风,家中也无从供奉奢华,我自己心里固然认为防微杜渐很重要,上次丝鞋那个事儿似乎还是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克勤克俭毕竟是美德,照做无妨。
随着年岁渐渐增长,闲暇之时我也就更不屑于那帮同龄小子的玩闹,自己琢磨着进行起后世很流行的沙盘推演来。首先是把从郊外特意挖的黏土用水调好,根据《武经七书》上提到的一些典型地形进行堆叠捏塑。当然我没真正做过这个,做的模型只是具备大略形貌,重点是表现出地势和水形。用柴房的竹节劈成篾条,再裹上大娘糊鞋底时那些颜色各异的零碎布料,就算是旌旗。每支旌旗依据颜色不同代表不同性质的军队,比如步兵、骑兵或者辎重部队,数量也用小炭条就预先在布料上标好。再把剩下的竹篾在泥基上沿地形插好作为安营扎寨的栅栏,里侧就用瓦砾权充队伍营垒和陷坑。最后就是按照《武经七书》上提到的各种情况,比如进兵,撤退,袭扰粮道等等做了好几个骰子,每个面刻上一种情况。这样自己和自己对垒,完全通过掷骰子随机模拟其中一方作出一定的行动后另一方应该怎样应对。虽然这比起真正的沙盘推演显得颇为幼稚,但我还是很用心的进行每一次的推演,将其作为真正大战前的演练。假想起敌我双方态势来也是一丝不苟,成功即成功,失败即失败,并没有一定要让某一方得胜的心思。
一开始家人和偶尔来串门的邻居们还都不当回事,认为无非是小孩子无聊搞出来的把戏罢了。可是某天我爹的一个同僚看我在那里摆得很起劲,而且很有章法并不似普通小孩子的胡闹,不由走过来询问了几句。大略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之后再看我又边变合旌旗队伍边给他进行了讲解,最后他一个军中大汉却被我的这个小小玩意吸引的干脆蹲了下来,主动要求代替骰子,由他控制另一方和我进行一盘推演。而最后的结果很不幸,攻,被我狡计百出袭扰的根本都没法组织成规模战斗;守,思维根本及不上我的跳跃幅度,顾此失彼,在平原、山地、林沼等好几种地形下被我轻松的攻进了中军大营。最后大惊而叹,不过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己面子,说道:“真是将门虎子,非寻常孩童可比啊,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我爹后来得知此事,再看我演练了几遍,也很高兴,觉得我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历练自己确实很令人惊异,还特意给我弄来一个窗课纸本让我把每次演练的东西都记下来作为今后的参考。不过我自己却不是很满意,觉得这东西还是大有改进余地,现在就像是下军棋一样,双方只能交替进行部署,而实际战斗显然是各自都可以连续进行行动,甚至多个行动同时进行。不过暂时也没什么更好的想法了,再说这只是历练,毕竟代替不了真正的领兵作战,经验以后会慢慢积累的。
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这年冬天,我娘出门采买的时候偶然感染风寒,不幸病倒了。只是她的身子本来就弱,躺在病床上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她万一去了之后谁来照顾我和弟弟继美,我们百般开解她还是想不开。这样情况下虽然有名医诊治反而病势一日重过一日,最后外逼内攻之下竟然在腊月二十这天撒手而去了,连新年都没能撑过,时年仅有四十二岁。有人说,当一个人默默关怀你的时候你通常感受不到,而当这个人离去了,你才会突然发现她对你有多重要。虽然我娘是我现在这个身躯的生身之母,一直以来我却也并没有对她有过多的亲昵,毕竟在戚继光这个现在孩童般身体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而且有时候在我努力思考一些事情的时候还会觉得她的唠叨实在很烦。可是当娘撒手而去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悲恸,长久以来对我那无微不至的照顾再也不会有了。练武累了心疼的让我歇一会擦擦汗的那个娘,挑灯夜读时无言的给我送来一碗红枣小米粥的那个娘,苦思冥想之际让我放松一下头脑的那个娘,一直以来把我当成她最大骄傲的那个娘,竟然就这样的离人世而去了。来到这个时代十年,她整整照顾了我十年,现在,人,就突然这么不在了。娘出殡的那一天,当我披麻戴孝的哭倒在棺材前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时空里的父母。既然思维来到了这里,那个时代的我十有八九是死掉了,实际上一直以来,我都在刻意逃避这个问题,每当心中触及之时,便不由自主的将思维沉入昏暗,让位于脑子里那个小戚继光。可是在悲痛欲绝的这一刻,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思念,现在的娘仅仅抚育了我十年,就让我悲伤若斯,而在后世里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了我二十多年,一直看着我读到了研究生,猝然间却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他们是怎样一种沉重的打击啊。对现在这个娘的悼念和对亲生父母的愧疚让我更加痛心,直到娘安葬后数天后,每每想到这些,那种发自内心的哀伤还是让我不禁以泪洗面,结果短短一周我就急剧的消瘦下去,本来圆润的小脸也弄得颧骨突出。邻居大妈们也都很心疼我,直夸我有孝心,而且似乎是出去北京人一种特有的热情,每天都会有人做了好吃的给我送来,让我勉强吃点东西。感谢她们的关心,我才最终熬过了那段可以说极为难受的日子、
我娘的死对老爹的打击也是巨大的,尽管他的正室张夫人待我和继美视同己出,他还是会不时想起我那过早去世的娘,毕竟我娘去的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了。经历了这一次的沉重打击加之年岁也已经六十多了,他似乎也失去了进取的雄心,勉强过完年后没有几个月就上书帝阙,恳请辞官归乡,回山东赡养老祖母阎太夫人。我爹在神机营任上一直官声不错,虽然并没有去逢迎上司,拉拢同僚,但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很快,他的辞职就照准了,还加恩允许照领原俸,奉养高堂。就这样我们一家重新回到了山东老家,而我娘的灵柩也从暂厝的寺庙水路车舟运了回来,最后葬于芝山脚下的戚氏祖坟。
自从老爹进京赴神机营上任后,山东老宅就一直只有老祖母一个人居住——倒不是不愿意和她一起进京,一方面老人家自己留恋故宅不肯去,另一方面确实老太太年纪也很大了,万一进京途中有个闪失那反而是不孝。老祖母年岁大了,我们还不得不雇了一个人照料她,老宅的维护就完全没有人力和精力去管了,因此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后,老宅也颇有些破败。而且从明朝开国后戚家祖祖辈辈没有出仕前就世代住在这里,虽然断断续续也有过修缮,但到嘉靖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二百余年历史了,很多窗棂的木头都已经朽烂。现在举家迁回,而且看样子一大家人都得住上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不得已,老爹也只好请来工匠,再次进行修缮,不过他却只要求把木料换过,涂一层桐油即可,不用朱漆雕琢。那揽活的工匠大概是觉得这趟生意赚得太少,便私下找到我,怂恿我去让我爹修造的稍微华美些。按他的话说就是以后我做了官,有同僚登门看起来“也符合公子将门风范”,然后他自己借口去勘察木料先把这边拖延起来。不过上次关于丝鞋老爹那顿痛斥,我可一点也有忘记,于是既不敢贸然提出,同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太过寒酸。最后找了一天看老爹情绪还比较好的时候硬着头皮吞吞吐吐的提了提。还好这次老爹倒是没有勃然大怒,只是问道:“光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你长大了志向是什么吗?”
“记得,矢志读书,安邦定国。”
“好,读书。读书就是为了识得‘忠、孝、廉、节”,否则读书何用?如果你将来果然能安邦定国,朝廷自然会下旨褒扬戚家,颁赐银两修缮祖宅。若你将来不肖,祸国殃民,连这老宅只怕也未必保得住,要修得那么华丽干什么?”
我再一次听得后背冷汗涔涔,看来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戚氏后人,一个合格的戚继光,我真的还有很多要去学去做啊,随即心悦诚服的跪地一叩:“光儿一定谨记教诲,将来定要安邦定国,光宗耀祖。”结末是我主动上那个工匠家把他拖来,不管他的不情不愿,就按老爹一开始的要求修缮了一遍房子。
这天我结束了一天的习学,放松的洗了个热水澡,就准备过去给老爹大娘道声晚安回房休息了。大娘张夫人看到我进去却满脸喜意的向我招手:“光儿,过来,你爹和我有话要和你说。”我迷惑的看了一眼爹,发现从辞官归乡后就一直不太露笑脸的他眼下也是一脸的喜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家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啊。“敢问父亲与大娘,要和我谈什么事啊?”两个老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还是大娘开了口:“光儿啊,你今年呢也不算小了,已经十三岁了,我和你爹决定给你定一门亲事,否则我们俩这把老骨头始终是无法安心哪。”
懵了,真的,当场我就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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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章,呵呵。有推荐票的请随手推荐一下,我知道现在的确看起来
比较枯干,不过过渡到后面会流畅起来的,请推荐鼓励,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