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有病,是那种被灌满泥浆的痛苦,记不清书里的内容,想不起老师讲过的一点一滴。但我想这绝不可能是呆痴,那是老年人的专利,可我少年老成啊,只怕沾了个老字,与这该死的病有些关联了。
我参加高考那年,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最后的一年,千军万马奔往独木桥,太多的翻落在桥底下。我是农民的儿子,高考是当时的我能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当兵我太矮,是三级残废,招工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也轮不到我头上,所以我只能死心塌地地读书。我不能象古人那样,白天去捉萤火虫儿,晚上靠它们的光来读书。因为白天我得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上课。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我也就只能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筒来看书。谁叫我是只笨鸟呢!初中考高中,我上了这所县属三中。三中座落在乡下山村里,周围一片乱坟岗。校舍是清朝时一个靠镇压太平军、手上沾满人民鲜血的两江总督的一个私塾,名叫斗光学堂。里面的窗棂上雕龙刻凤,到处是青砖瓦屋,一到夜里,阴森森的,有点怕人。
有一天晚上,我的同床朱前锋半夜里一脚踢开被子和我,“哗”地从上铺飞跃而下,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校门,边走边跳边喊:“我要妈妈!我要mother!”。KAO,还“马贼”呢,半夜三更,凄天的长嚎在古木屋中传吟,真的好渗人。我麻着胆子去拦他,他虽然神志不太清醒,但力气其大,轻轻把我一带,我就被摔在地上。我躺在地上,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他一脸的青气,眼睛死死地闭着,手一圈一圈的轮舞着,脚有节奏地一跳一跳,嘴里还直喊:“我要妈妈,我要mother”。由于校门已经锁了,他走不出校门,就在校门口打转,一圈又一圈。学校学生都听到了这惨人的叫声,慢慢地围了上来,但是没有一个知道这是哪门子事,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周围,一动也不动,都好奇而又惊恐地看着。
我们是一所寄宿制学校,收的学生来自全县的四面八方,除了学校周边的学生跑通学,其它的都寄宿。我们学校初高中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我们班有36个人,刚好是地煞之数,男的占三分之二。班主任姓戴,清廋的个子,他是师专毕业学中文专业的,对于古文学很爱好,而我也在他的熏陶下,对于古文学也很感兴趣。班上我同一样这种爱好的还有三个人,朱前锋就是其中一个。我再看看周围,我的那两个朋友和班主任都来了,其中李念的神情我看上去有点奇怪,他的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一副欲上前却又不上前的样子,难道他会处理眼前这档子事?
幸亏我们的罗校长来了,罗校长近四十岁,脸上总是放着白玉般的光,头长满了青发,他性格温和,从不轻易骂人,就是对犯了错的同学,也是轻言细语地教育,从不高声大吼,因为他和性格象极了温和的老人,所以我们都叫他罗老头。据说他懂得一些稀里古怪的东西。有一天,我们上体育课,快到下课了,没事。恰好有五、六个捉蛇的非要到我们学校来捉蛇,因为学校里荒土上杂草丛生,而且又是在乱坟岗里,蛇肯定是有的,我们把他们带到罗老头那里,他们向罗老头商量了半天,罗老头总是摇头不准。我们可在一旁起哄了,非要罗老头答应,因为我们太怕那些白花花的蛇了,现在有人来捉,那不是太好了!罗老头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群捉蛇者,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指着那些捉蛇中的一个人说,你要小心啊,捉不着时不要去追!那些捉蛇的不愧是专业的,不到十来分钟,就捉了二十来条,我们不禁为我们的正确意见拍手了。可是猛然间,刚才被罗老头指着的那个人传来了一声惊呼和接二连三的惨呼,他被蛇咬了!我们围上去,那个人的手指血淋淋的,罗老头走了上去,象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不急不慢地拿了一把小刀,轻轻在那个人受伤的手指上一划,黑黑血流缓缓地流了下来,等黑血流尽后,他再拿了一些灰色的粉末,涂了上去,不到五分钟,那个人就不再喊叫了。
“罗校长来了!”几声轻呼,我看见罗老头快步走上前去,靠近朱前锋,往朱同学的脑门子上一拍,朱同学立刻就象中了定身法,一动也不动了,呆着约五分钟,醒过来了!人也就没事了。后来我们一直在笑他,在那种什么也分不清的情况下还记得叫“mother”,可见他的英语是如何的深入人心。
由于我头悬梁锥刺骨地猛学,可怕的神经衰弱就不幸地降临到我的身上,我的脑子有毛病了。到了高三下学期,我一看到书就觉得头痛,晚上要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有时睡着了,但在梦里都是恐怖得要命的境头,第二天起床,头晕脑涨。那种痛苦,不仅在身上,更重要的是在心里。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我的学习进展越来越慢,而我的前途也越来越暗淡。就如一个溺水的人,本来看到了一根可以求生的木头漂来,但是转瞬就漂走了,可就在这时自己的体力与信心也正一点一点地耗掉。
我自己急,家里人更急,我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们三人中,只有我一个还有点可能通过读书而考上大学的味。并且我们家是一个传统的书香门第,我的曾祖父是民国时我们县县长的秘书,李泌那种智囊人物,我们县里解放时的和平起义,就是在他的精心策划下成功的,所以家里人一直想要自己的家族里有子孙通过读书而走上仁途,延续祖上的遗脉。
何况我们家乡的风水很好呢,有一首民谣:千里来龙到石田,两只蜡烛照青天。何人埋得龙蛇地,世世代代出状元。我家不可能埋得龙蛇地的,不过我祖父是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也不是他的水平有多高,只是我们村和邻近的村里可只有他老人家一个在弄风水,那可是封建迷信啊。我常私底下嗤之以鼻,都要上月球了,还搞那什么“青龙白虎”。有时我也小小地想一下,如果万一他的那一套东西灵的话,他一定会给我调整的,他可也想出一个状元呢!
说起风水,其实也可能是种有点怪的东西。我出生后,父母讲,一到夜里总象是闹钟一样,12点准时开始哭叫,就如大人上班或赶趟一样,不差分毫。父母想尽了千方百计。在各十字路口,各残垣断壁上,用红纸张贴了豆腐干大小的“公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念一念,一夜睡到大天光。不知有多少个好心的大爹大妈念了多少遍,可是我还是照常“上班”。这个法子不行,又来一个,于是父母去给看八字,说我八字太硬,是个闹事的主,非得要认个亲娘,就不会再哭。父母依教奉行,到处寻找合适的亲娘,在众志成城下,我被搂着拜了天和地,杀了两只大肥公鸡,终于认了邻村的亲娘,但依然外甥打灯笼——照旧,毫无效应。我还吃过不少中药,弄了不少偏方,不知是庸医无能还是偏方太怪,反正我还是哭声依旧。家里人终于泄气,只能陪我到天亮。
有一天,奶奶搂着我在大门前玩,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后生小子从我家门前走过,那个老头走到我家大门口时,停了停,对着后生小子说,这家人里有一个子时专闹哭的小孩。小伙子就问师傅了你是如何知道的啊?老人指着我家大门口的一块大石头说,这个石头,你看屋檐水每天滴在一个地方,而且滴了很深的洞,这个就叫哭孩石。有个这种石头,随你用什么办法这个小孩的哭闹是止不住的。恰巧他们的对话,被正在逗我笑的奶奶听到了,也许是福至心灵,她老人家立马追住的迈步欲走的那两个人,还百般诚意请他们进去喝口茶。那个老人听后微微一笑,对我奶奶说:“老人家,茶,我们就不喝了,我知道你要问的事,我告诉你,你只要把这个石头拿开,包你这个小孙子晚上不会再哭!”说完,他们头也不回就走了,后来我奶奶如法炮制,果然其验若神,我奶奶后来总是在猜测,这回遇的一定是神仙。所以偶然的机会,我祖父说要去学风水,她欣然赞成。
祖父学的风水不知我暗中可受了什么益,但现在的我却是一团糟。
当人面对困境中,说有勇往直前的怕只有百分之十,垂头丧气的占百分之十,原地观望的也有百分之十的,剩下的百分之七十的就去求神问卜了。我现在就是那些在困境中无法自拔的百分之七十中的分子之一了,因为在我们这里,还很流行去求神问卜。也许这是一种心理安慰,也许是一种神的示谕,虽然我受过无神论的影响,我也极不赞成家里的去求神问卜,但是家命难违。在一个星期天,大清早,我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要做好问神的一切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