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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2.76 倾诉

这一次,李不伟回乡甚是风光。早在几天前,程九霄便派人从徽州赶来迎接,而史弥远特意又安排了官兵护送。只是徐超等人却被李不伟打发了回去,心想这大过年的,也让别人回家过个好年吧。

一路兼程,不日便到达徽州。此时正值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正好还有两天。

将李不伟等人送回家中之扣,众人寒喧片刻,程九霄父子也相继返回。周进早已叫人将宅子上下打扫得干干净净,李不伟一行四人的屋子也收拾妥当。

因为许久未见到父亲,周依依与周伍刚一进门,便跑入周进房间说话去了。李不伟与香儿稍事休息之后,忽又听到院内有人说话,原来是程九霄派人前来相请。李不伟在官场上混迹已久,也不感到意外,又因为他与程九霄也好久未见,因此便带了众人一同前去。谁知刚走出门口,便看到门外站了十几名地方上的官兵。原来,程九霄知道李不伟此次回乡未带随从,特意从徽州调了十多名好手,充作随从。

艾画自然也被程九霄叫了过来做陪。李不伟看到艾画,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事情。他之所以能在临安大展身手,完全是因为偶然遇到了艾画的原因。正因为如此,李不伟对艾画甚是客气。周依依也想起了当时买画时的情形,围着艾画问长问短,看不出一丝的拘束。

再看周进与程九霄,两人一见面便相谈甚欢,竟然已十分熟悉。李不伟看看暗暗称奇,心想平日看周大叔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上竟然如鱼得水。其实这其中是有原因的,自从李不伟在临安大展拳脚以来,程九霄早已看出他的前途无量,再加上自己的独生爱子也托付给了李不伟,而且李不伟在官职上又是他的上司,因此每次回乡,程九霄自然不肯错过这种机会。后来他又隐隐看出周进与李不伟的关系,因此这一年以来,周进已成了他的座上常客。二人此时相见,俨然犹如老朋友一般。

到了第二天,李不伟又命人买了红纸,显然是准备写春联了。

周依依看到李不伟又在桌上铺开了纸,不由得想起了去年此时的光景,笑道:“不伟哥哥,可是又要写对联啊?我爹也真是的,知道要过年,也不早些准备了红纸。”周进忙道:“我这几日太忙,程大人每日相邀不断。还有,地方上的富绅也要应付一下,自然是没时间考虑对联一事了。”

其余几人听了,也连忙围了过来。李不伟笑道:“依依,去年是你一个人写对联,今年又多了香儿,看来咱们每年都是女子执笔啊。”

周伍与周进刚凑过来准备看看热闹,听了李不伟此话,又有些不好意思。周进神色间颇为尴尬,道:“贤侄这话就说错了。我也会写字的,只是好长时间不写有些生疏了。其实依依的字便是我教的,只不过后来有了字贴之后,她反而比我写得好了。”周依依笑道:“是啊,我爹与我哥都会写字的,只是因为他们忙于家中生计,我反而有更多的时间练字,这样一来便是我写得最好了。”说到此处,周依依也颇为得意。

香儿看到李不伟与周进一家人有说有笑,自己却插不上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李不伟看到眼里,忙走过去将香儿拉了前来,道:“香儿今年也要写对联的。香儿与依依每人写一半。”周依依拍手道:“好啊,香儿也写。不过写什么内容呢?去年的对联就挺好,不如还按去年的写吧。”

李不伟摇头道:“去年已经过去,今年须得写些新内容了。上次在史将军家中喝酒行令,我看你与香儿都对得不错,不如从什么诗经、尚书之类的里面摘录些,再加以修改,这样也显得我这临安大学的校长有些品味。”

周进与周伍虽然不知道酒令的事,但均是同声叫好。周依依与香儿对望一眼,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几人的续令,正待说话,却听香儿抢着道:“酒令怎么能当对联呢,不如还是按正规的格式书写吧。”周依依听了连忙叫好,道:“香儿说得对。酒令不能当对联,还是写正规的格式吧。”如此说着,却又低下头来,想起那日史红袖所的续令,后面的八个字正是‘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李不伟一时高兴之极,又哪里猜得透小女儿心中之事,忙回到自己的室中,打开那只轧制钢板制作的铁箱,捧出一本《大百科全书》翻了起来,心中却又在想: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怎么我去年就没想起来在书中查看,硬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些俗联呢?不过好在现在是宋朝,那些对联倒还不算太俗。

过了一会,李不伟已抄了些对联出来,无非又是些“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又或者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之类的常见联。尽管如此,周进与周伍已是大为赞赏。周依依与香儿曾抄过大百科全书中的内容,虽未见到‘对联’这一章节,但想来李不伟必是从上面摘录所得,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香儿却并不知道这套《全书》的来历,其实她也未曾想得太多,只是一心要帮李不伟做些事情而已。

周依依与香儿将春联写完,又着下人贴好,正准备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大人,多日不见,昨日听闻李大人已回到徽州,下官本想着马上前来拜年,但又想大人一路车马劳顿,因此便未打扰。其实下官也是抵达不过数日,如今已在家中略备酒席,还请大人过去赏光。”

周依依回头一看,正是郑永江。郑永江此时已在实验室中担任模具制作的主管,因此自称下官,也是理所当然。

李不伟笑道:“如此便相扰了,反正我左右闲着无事。郑大人且稍坐,待我收拾一下。”

周依依拉了一下香儿的衣襟,悄声笑道:“年初还是郑师傅,年底就成了郑大人了。不伟哥哥也是这样,忽然由李公子变为李大人,再又是李校长。香儿你说,这大学里的教材,都是咱们二人抄写的,咱们是不是也该改为周大人与林大人了?”香儿也笑道:“是啊,周大人。不知道那郑大人只请李大人一人,还是连同周大人与林大人一起请呢?”周依依听她如此回答,早已笑得花枝乱颤。两人正说笑着,又听郑永江又在旁边说道:“俩位姑娘也请一同去吧。郑某特意为两位准备了些许礼物。”

周依依听得一怔,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多谢郑大叔了。”说着,又拉了香儿转过身去笑道:“刚才还口口声声自称郑大人,现在又变成郑某了。不过我还是觉得郑大叔叫得顺口。”香儿点头道:“是啊,这些男人间的称呼,也太复杂了些。”

周进正与李不伟并肩欣赏对联,听说郑永江相请,忽然脸色微微一变,道:“既然郑大人有请,那就你们几人去吧。我还是待在家中再收拾一下。”说着,便要转身离去。郑永江闻言,忙走了过来再次相请,又加上周依依与周伍也是不住相劝,周进这才勉强答应,神色间虽然是老大不情愿,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李不伟见状微感惊讶,只觉得自从昨天见到周进之后,他的神情便有些不太自然。按理说,他本来是极为豪爽之人,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拘谨呢?

一行人到了郑府之后,郑永江果然准备得极为周全,就连一同过来的的亲随,也为他们备了两桌酒席。李不伟看得暗自赞赏不已,心想这做生意人如果当了官,在官场上果然有一套,看来商场如战场,官场如商场,此话一点不假。

当下众人择席而坐。李不伟自然是被安排在首席,他也没多想,随便坐了下去。其实,李不伟对这种规则本就看得极淡,再加上都是自己人,因此更加放得开。

在座的另外两人,李不伟虽然也曾见过几次,却一直不知道是何许人。等到郑永江一一介绍,这才知道那二十出头的男子正是郑永江的儿子郑大方,旁边那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是其女儿郑小圆。而郑永江的夫人吉氏,此时正在厨房中忙着指挥呢。

李不伟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郑大方并不大方,反而显得甚是小心谨慎,倒是其妹妹郑小圆却并不圆滑,言行间流露出一股果断泼辣。李不伟看得暗自好笑,心想这郑永江为自己的儿女起的名字,怎么正好与性格相反呢?

周依依忽道:“郑大叔,爹,我们在临安喝酒时,都要行酒令的。不如今天也来行酒令如何?”周进听得一怔,又笑道:“好吧,既然你们年青人喜欢,那就玩玩吧。我与郑大人就不参与了。”

周依依听了微觉失望,她本想着一桌人热热闹闹,却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要退出。正待再次出言相劝,忽听到郑小圆笑道:“好啊,就行酒令吧。不过,我爹与周进也要参与的,谁也逃不掉。”

郑永江闻言大吃一惊,忙喝道:“小圆,不得无礼!周兄弟是李大人的岳父,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说着,又忙站了起来向周进连声赔罪。

李不伟与周依依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周进忙站了起来,连连摇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圆姑娘心直口快,一时情急也情有可原。再说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郑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郑永江又将女儿教训了一番,然后为周进斟满了酒,这才又坐了下来。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众人早已忘了行酒令之事。

周依依看得有趣,对郑小圆生出一股莫名的好感,笑道:“周姐姐,其实我爹说得也有些道理。一个人的名字,本来就是让人叫的。否则总是大人、小人的呼来呼去,也分不清到底是在叫谁。你说是吗,不伟哥哥?”她最后一句话,却是问李不伟的。

李不伟忙点头道:“是啊……这话倒也有理,不过……”却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

郑小圆闻言喜道:“是啊,依依说得对。名字就是被人叫的,否则人还起名字干嘛,只要有个姓就得了。你说是吗,周进?”她也和周依依一样,最后一句话,是转向周进说的。话音刚落,郑小圆忽然回过神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紧接着低下了头,却又不时抬眼偷望其父,表情古怪之极。

在座的几位年青人与李不伟相处惯了,对这礼节一事,也不似平常年青人那般认真了。此时见到周小圆如此表情,只觉得有趣之极,再看郑永江时,已是气得脸色发白。李不伟正待出言相劝,却听到香儿忽然开口问道:“郑大叔,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您是否能帮我参详一下?”

郑永江听得一怔,忙道:“香儿姑娘,不知所谓何事?如果郑某能够帮得上些许忙,定然知无不言。”香儿低头想了一下,忽然笑道:“其实这个问题也不难。我以前并不明白,只是刚才忽然又想通了。所以呢,我现在没问题了。”

众人听了,不禁哑然。李不伟却心中雪亮,暗赞香儿机灵,马上便转移了郑永江的注意力。转过身去,对香儿微微点头,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香儿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热,心想还是他能看出我的意图,也不枉我如此费心。只是……有一件事,恐怕在座的没人能看出来罢。

……

转眼间已是正月十四。这个年过得热闹非凡,周进家中不时有些徽州城里的达官贵人前来拜年,也有些人想借机前来求得一官半职。十多天下来,家中的礼物已堆得满满一地,周进看得直犯愁,却也无可奈何。

在此期间,几人还回到河口滩看了一下。河口滩的乡民听说周进一家回来了,也都前来拜望,周进自然也借花献佛,将周依依带回来的那两车礼物,全部分发给了众农户。因为河口滩的家户并不多,因此周进准备的这些礼物,足够这些乡下人半年的收入了。

李不伟本来担心香儿在周进家中有所不适,但见她这些日子成天与周依依待在一起,除了前几日为其父母上坟时哭过一场,其余时间过得极为开心,他也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晚,李不伟已计划着返回临安之事了,按他的日程安排,再过了明日的元宵节,便要动身出发了。想起临安,李不伟眼前又浮现出实验室与工厂的情形。听说过年期间,所有的工厂都要正常运转的,也不知道这十多天有没有新的进展?

想到此处,李不追又拿出一卷册子,正准备将实验室与工厂的今年计划再看一下,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李不伟微微摇头,脸上却露出了笑意,心道:都十多天了,依依竟然还没玩够,看来她又要与我商议明晚看花灯的事了。如此想着,拉开了房门,却看到敲门的是香儿,手中正端了一杯热茶。

李不伟忙将香儿让了进来,边走边笑道:“香儿,明天晚上看完花灯之后,咱们就要回到临安去了。今年又有许多新的计划,到时你与依依可又要抄些东西了。所以,明天一定要玩得尽兴。”

香儿将茶杯放在桌了,轻声道:“好啊,其实我与依依姐姐已经商量好了,明天不仅要看花灯,而且还要自己做上几只挂在家里呢。”

李不伟本来担心香儿在此期间会有所不适应,然而见她这几日如此开心,也颇觉欣慰。再看到香儿端来的茶,又想起上次史红袖砌茶时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动:临安城中的元宵节,自然是比这里热闹多了,也不知红袖是否过得开心?

想到此处,李不伟又摇了摇头,暗叹一声,端起茶来便要送到嘴边,忽听到香儿说道:“先别喝……”

李不伟闻言愕然,只听香儿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无法确定,所以……”李不伟笑道:“香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告诉你的。”

香儿半晌不语,过了良久,却始终未曾开口。李不伟也不着急,静静地坐在一旁。又过了一会,香儿这才低声问道:“我是想问,如果一个男人起初喜欢一个姑娘,可后来他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位姑娘,那是不是说,这男子已不再喜欢第一位姑娘了?”

李不伟听得吃了一惊,万没想到香儿竟然有此一问,再看她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情,显然这个答案对她极为重要。他吃惊之余,又在不断自责,心想:这一年以来,我只是忙着实验室与工厂之事,偶然有些时间,又跑到临安大学去视察。后来好不容易让临安大学步入正途,却又多了临安一中、二中、三中,还有临安实验小学,以及临安军校。如此繁忙的工作,确实没有考虑过香儿的事情。就连我与依依的婚事,也只是随口答应下来,却没有时间想太多。宋朝时女子早嫁,我可不能因此而耽误了几位姑娘的幸福。香儿有此一问,必定是心中有事,我还得与依依商议一下才是。

香儿此话问出,心中已颇为后悔,心想我还不如不问,倘若他的回答要我失望,以后又该如何呢?他现在低头沉思不定,显然这问题对他极难回答,我还是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正犹豫间,却听李不伟说道:“香儿,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按理说,如果这男子喜欢上了第二个姑娘,极有可能表示,他已不喜欢第一位了。”

香儿忙又问道:“是极有可能,还是肯定不会喜欢第一位姑娘了?”

李不伟一时无语,这种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而且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但看到香儿如此追问,当下又仔细想了想,却始终无法知道答案,只好随口应道:“应该是可能吧。”

香儿听得‘哦’了一声,站在旁边不再说话。过了半晌,李不伟又笑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不如改天我去问问范大人,他饱读诗书,又精通于各门学问,也许能回答得了。”

香儿只是呆呆站在一旁,并不应声,显然在想着极大的心事。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走到桌边,将那杯茶复又端了回去,边走边道:“这茶已凉了,我再去换一杯吧。”李不伟忙追了上去,笑道:“这茶还热着呢,不用换了,我正好口渴。”说着,已是挡在香儿面前,伸手便要将茶杯拿了回来,忽然,他已被眼前所见惊呆了,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消失。

香儿此时已是垂泪欲滴,眼神甚是绝望,扭过了头去,哽咽道:“这茶凉了,是凉了!不能喝的!”说着,抢过茶,转身跑出了门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李不伟大惊,忙追了出去,却见香儿早已跑回自己的屋中。李不伟心下大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只听香儿在里面说道:“我没事,只是忽然又想起我爹娘,这才一时无法控制自己。”

李不伟有些不知所措,正待再劝几句,却清楚地知道,劝说一个已经开始哭泣的女子,并非自己的强项,只好又折了回来,心道:再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徽州了,香儿的父母葬在这里,她自然要伤心了。也罢,让她哭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如此想着,李不伟又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忽听周进的房中有人大声问道:“真的吗?那位姑娘是谁?”语气间颇为惊讶,正是周进的声音。

过了良久,又传来周依依一声惊呼:“啊,原来你喜欢的是灵珠啊!”

“灵珠……这样也好!小伍成亲之后,接下来就要考虑我与依依的婚事了。史是我怎么忽然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呢……”李不伟躺在床上,不住胡思乱想,再次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早晨了。

李不伟洗漱完毕,正在感叹牙膏与香皂的包装还需改进,便听到门外周依依的声音,正嚷嚷着要出去逛街。李不伟忙走了出去,笑道:“依依,灯会不是在晚上才有么,这大白天不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等养足精神之后,晚上才有劲看花灯啊。”

周依依摇头道:“不行的,明天就要离开了,还不如抓紧时间逛一下徽州城。”李不伟听她说得可怜,只好点头应了,又补充道:“不过逛到中午就必须回来,否则晚上就没劲玩了。”

周依依这才笑逐颜开,道:“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叫香儿。”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去敲香儿的门了。

李不伟匆忙进屋收拾了一下,再走出门去时,却见周依依独自一人回来,神情颇为沮丧,嘟囔着道:“真可惜,香儿不在屋里。听魏伯说,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估计想再去她爹娘的坟前看一下吧。”

李不伟听得一愣,这才想起昨晚香儿的表现。香儿许久未曾回到徽州城中,如今见景思情,难免要想到自己的父母,临走前再去看一下也是理所当然。想到此处,李不伟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一个人陪你上街转转吧。”

看到李不伟外出,门口的随从也跟了上来,李不伟忙道:“众位兄弟今日就不用跟着去了,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去看花灯。我与依依随便转转,马上就会回来。”

因为今日才是元宵节,因此还不算过完大年,街上的行人并不太多。虽然有些店铺已经开业,却都是些米店与当铺之类的,卖好玩艺儿的杂货店,却都是大门紧闭。再向路人一问,才知是因为过年,这些店铺在过年的前几天就已关闭了。不过到了元宵节晚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会开业,因为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周依依闷闷不乐地道:“怎么该开门的不开门,不该开门的却都开了。”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忽然眼前出现一座寺庙。李不伟看得眼熟,猛然间想起,他第一次来徽州时,曾进过此庙一次,只是当时周依依嚷着口渴,两人仅仅待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如今大街上虽然冷冷清清,可庙里烧香的人却还不少。周依依心中一动,忽道:“不伟哥哥,咱们过去烧香吧,佛祖保佑我们俩一辈子快快乐乐,永远也不分开。”李不伟看她说得郑重,点头道:“好啊,今天过节,烧香应该是最灵的了。咱们这就进去许愿吧。”

两人走进了寺院大门,只见大雄宝殿前面仍然是香客如织。周依依看到许多人在排队烧香,有些等待不及,拉着李不伟便往后院走去,边走边说道:“不伟哥哥,其实只要心诚,给哪个菩萨烧香都是一样的。我们找个人少的菩萨吧。”

李不伟对烧香一事也并不懂多少,当下应道:“好啊。其实这些菩萨都归佛祖管,到头来,得到的香火钱都要上缴给佛祖的。因此给谁许愿都是一样的,只要意思能到达最大的职位那里,就行了。”

两人走到后院,此处已不像大殿前那样热闹,正前方有一座四五米高的小塔,这塔的前面正好有一个菩萨像,周围并未有香客。周依依喜道:“这里人少,咱们就拜这个吧。”

两人当下跪倒瞌头,周依依口中念念有词,李不伟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好跪在一旁等她说完。过了一会儿,周依依忽然转过头来,冲着李不伟眨了眨眼,笑道:“好了,愿也许了,头也瞌了,应该没问题了。”

两人站起身来正待离开,忽又听到有人走了过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道:“雅芳啊,就是这儿了。上次你表姐拜过之后,不出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说可灵着呐。”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年轻少妇走了过来。那少妇一脸的愁容,听那老妇人如此一说,顿时又恢复了神采,倒头便拜了起来,拜的正是李不伟与周依依方才拜的那座佛像。

周依依听到这老妇人刚才说的话,心中大喜,忙问道:“婆婆,这个菩萨真的有这么灵吗?可是既然这么灵,为什么拜的人又不多呢?”

那老妇听得有人说话,转头一看,却是刚才跪拜的两个年轻男女,当下笑道:“你这姑娘问得有趣。求子当然要拜送子娘娘了,难道你们二人方才所拜,不是为了求得贵子吗?”周依依听得吃了一惊,正待再细细问个明白,却听李不伟笑道:“婆婆说得是。其实生了儿子对我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们想要生个双胞胎,因此才会前来拜一下的。”

那老妇听了,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心想别人跪拜,通常都是婚后几年无子。这二人竟然一次要生两个,胃口还真不小。她正自发呆着,李不伟早已拉着周依依走远了。

李不伟边走边笑道:“依依,你可是等不及了,想要早些生个孩子啊?”周依依听得脸上一红,赶忙加快了脚步,一个人在前面走了。李不伟笑着赶了上来,二人又嬉笑一番,忽然同时脚步一停,只见前面又是一座佛堂,向里望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二人均觉得好奇,再走进去一看,原来里面供着一座极大的佛像,只是这座佛像刚刚造好,还没来得及涂金,自然是没有人拜了。

周依依看得一怔,忽然说道:“不伟哥哥,这个菩萨还没做好,不知道拜了会不会管用?”李不伟笑道:“依依,连送子娘娘都拜了,还要拜这个吗?”

周依依听了又羞又急,只是用两只小拳头不断向李不伟肩上打去,心中却又有些甜丝丝的感觉。李不伟也不躲闪,任由她给自己按摩,再看周依依时,只见她娇羞无限,忽然忍不住伸手将她拦腰抱住,便要吻了下去。

周依依微微一惊,忙伸手将李不伟挡住,摇头道:“不伟哥哥,这是在庙里啊,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李不伟笑道:“咱们到佛像后面,便没人能看见了。”说着,便拉着周依依闪身躲到了佛像后面。

这尊佛像极是巨大,又是依墙而塑,外人根本无法看出佛像后面藏有人。周依依悄声道:“不伟哥哥,这里是佛门重地,我们如此躲在后面,会不会对菩萨不敬?”李不伟摇了摇头,正色道:“不会。正所谓成佛的最高境界,便是心中无佛。咱们二人此时已经做到了,佛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周依依嘻嘻一笑,正待再行辩解,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二人都吃了一惊,忙闭上了嘴。只听这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在佛像前面停住。周依依忙伸手在嘴上一竖,又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先噤声,等来人走了以后再说。李不伟点了点头,当下二人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怕弄出一丁点声响,让人看到岂不是要闹笑话。

来人走到佛像前,便再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轻声说道:“菩萨在上,小女子请求菩萨保佑我爹娘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语音未落,李不伟与周依依都是大吃一惊,原来这正是香儿的声音。

又听香儿继续说道:“也请菩萨保佑不伟哥哥和依依姐姐白头偕老,一生平安。”

周依依捏了捏了李不伟的手,脸上露出了笑容。李不伟也点了点头,两人均在想,香儿这丫头果然是自家人,就连拜菩萨时也不忘记为我们祈福。

过了一会儿,香儿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有些事,我闷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讲出来。本来想给我爹娘上坟时讲与他们听,却听怕他们听了之后,更加为我担心。如今我就讲给菩萨您听吧……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听人说,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可我总是开心不起来,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

香儿此言一出,李不伟也颇为惊讶,转头向周依依看去,心想你们二人平时都在一起,她若是喜欢什么人,你一定会知道一些。谁知道周依依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中带有征询之意,显然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了。

二人正惊讶间,又传来香儿的声音:“我本是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女子,后来有幸遇到他们二人,将我带回家中,却从未将我当作下人看待,甚至像亲妹妹般地照顾我。当日我便暗下决心,此生一定为奴为婢服侍他们二人。可是没过多久,他竟然认我做了干妹妹。我也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怕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才不惜自己的身份认了我。但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妹妹是不可以喜欢哥哥的。”

“依依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不能伤了依依姐姐的心。所以我只能将对他的爱慕深深埋在心中,只想着此生为他抄书画画,便是最大的满足了。后来红袖姐出现了,我知道红袖姐也在喜欢他,可他却只喜欢依依姐姐一人。于是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喜欢上了红袖姐,便会再喜欢上第三个女子,所以我多次跑去红袖山庄,其实是想让红袖姐也不要放弃,这样我还会有机会……”

李不伟听得心头大震,将周依依的手握得更紧了,却发现周依依的手已在颤抖。

香儿又道:“听说对着流星许个愿,这个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菩萨您说这是真的吗?我每天晚上都会看着窗外,眼巴巴地盼着流星闪过,可每次许的愿望,都是希望他与依依姐姐长相厮守,却根本没有我的位置。我想这也是老天对我的征罚,竟然让我连个愿望都无法许下。”

说到这里,香儿的声音已是越来越低:“而且,我昨天又差点铸成终身大错,我竟然想给他吃下相思丹。我知道他一旦吃了,便会喜欢上我。但他又说了,如果喜欢上第二个女子,就表示他有可能不喜欢第一个女子了。可我怎么能冒这个险,万一他喜欢了我,却从此不喜欢依依姐姐,这岂是我所愿意看到的。依依姐姐固然是从此难过伤心,可我又怎么能快乐起来呢……我宁愿自己一辈子伤心难过,也不想看到依依姐姐有一丝的不快……”

李不伟听到此处,猛然间想起一事:那一日,谢道清曾请他相助劝说宋理宗赵昀,当晚香儿也曾去过他的房间,而且对桌上的几粒药丸甚感兴趣。当时他为了应一时之急,便随口告诉香儿,这白色的药丸名为‘相思丹’,而且声称只要男子吃了这药丸,便会喜欢上给他吃药的女子。后来赵昀喜欢上了谢道清,而且还因此得了龙子,碰巧又证明了这药丸的功效。再后来,等他给唐六安药丸时,却发现好像少了一颗。他当时也并未在意,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那几天太累,竟然数错了。谁知道,香儿在看那些药丸时,竟然悄悄地藏了一粒。既然如此,那她在很早以前,就……

李不伟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汗,又暗骂自己太过愚钝,正自责间,又听香儿说道:“其实,我也该满足了。那日他向周大叔提亲,当晚喝醉之后他吻了我。其实我知道,他将我当作了依依姐姐。但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在我生日那天,能够看着他们二人达成愿望,便是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所以我从此只想拼命为他抄书,只觉得为他做的事越多,自己心里就越舒畅一些……”

说到后来,香儿已是泣不成声:“菩萨,希望您看到我是第一个参拜您的份上,让我再实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是,无论他与依依姐姐走到哪里,都要带上我,千万不要将我嫁了出去。我只希望时时能够见到他,便已别无所求……”

李不伟躲在佛像后面,只觉得周依依的身体不住颤抖,忙将她悄悄搂了过来。两人在后面又待了一会儿,却听香儿已不再说话。李不伟只觉得手背一湿,原来周依依早已泪流满面,却又忍着不敢发声。此时她终于再也隐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着香儿的名字跑了出去,却哪有香儿的影子,显然早已离开多时了,而地上却有一丝水迹,莫非是香儿的眼泪?

看到周依依失魂落魄的样子,李不伟忙又上前安慰,但在此时,他自己也是无比震惊。虽然在平日间,他对待香儿就像是亲妹妹一般,可毕竟相处得时间长了,难免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因为他对周依依所爱甚深,因此这种感觉仅仅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如今听到香儿的一番诉说,李不伟心乱如麻,一个人站在那里瞠目结舌,却又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周依依才停止了哭泣,忽然开口说道:“不伟哥哥,我现在才想了起来,香儿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叫你哥哥了。”李不伟听得一愣,再仔细回想,周依依说的果然没错。他点了点头,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一个人木然站在原地。

两人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时分。香儿早已回来多时,看到这二人,香儿迎了上来,冲着周依依笑道:“依依姐姐,我已做好了花灯。今天晚上咱们可以拿着自己的灯笼去逛街了。”周依依点了点头,也笑道:“是啊,香儿做的灯笼一定是最好的了。”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连忙跑回自己屋中。李不伟道:“依依刚才和我吵架了……”话音未落,也逃回了自己屋中。

晚上的徽州城,虽然不比临安那般喧闹,更不像后世有那么多人,可到了元宵节晚上仍然热闹非凡。

李不伟叫了几名随从,又带着周依依与香儿,直奔城中而去。周依依拉着香儿的手有说有笑,李不伟看她二人又是猜灯谜,又是看杂耍,已然不见白天那种伤心难过,心下也有些欣慰,又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漩涡。

此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不闻耳语。周依依看到李不伟又在那里发愣,跑过来大声道:“不伟哥哥,你又在想什么呐?”李不伟回过神来,也大声道:“依依,我见到这些灯笼,便想起了实验室。咱们这次回去之后,就能看到电灯了!”

(有读者说,蒸汽机出来后,应先造蒸汽机船。其实有道理。只不过现在的情况,这种东西不能公开于民间,因此先在实验室范围造了火车,以及矿山机会,再就是战船,与官方的商船。真正开战之后,这些都将不是秘密。大规模的建设,是与战争同步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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