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午时分,杨烈穿衣起床,推开房门却见管家杨五静静地立在门口。
杨烈问道:“何事?”
杨五赶紧恭身道:“禀老爷,万大老爷来了,在外面等了有一会。”
杨烈微微一笑,万盛几乎三天两头都要上门,而且每次来都要带一大堆的礼物,这家伙对人情世故极为练达。据有些杂志上的介绍,决定一个人发财与否,主要是看情商而不是智商,万盛应该属于情商极高的那一类吧?
洗漱完毕,杨烈换了身衣服,快步来到客厅。
刚跨入厅门,却见万盛口沫横飞地给仆人们讲故事,他指着匣子里的一颗夜明珠,炫耀道:“看清楚了,这可是产自西域楼兰古国的夜明珠,你们晓得不,晚上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把它捧在手上,屋子里亮如白昼啊……”
看见大家艳羡的样子,杨烈有些好笑,轻咳一声,缓步走入了客厅,仆人们惊觉主人来了,纷纷如鸟兽散,逃之夭夭。
万盛站起身,笑嘻嘻地说:“兄弟,你老也不出来,我闲极无聊给大家讲一些典故,你要怪就怪我吧,与他们无干!”
杨烈故意板着脸说:“你也不怕把仆人们教坏了?将来不守规矩了,怎么办?”
万盛腆着脸,面不改色地说:“那还不简单?将他们扫地出门,哥哥我送你几个绝对听话的仆人便是!”
杨烈摆摆手说:“那倒不用了,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让你如此破费,小弟实在与心不忍啊!”
万盛眯起一对小眼,怪异地叫道:“你我兄弟之间谁跟谁啊,我的就是你的嘛!”
万盛每次来都只是送些礼物,绝口不谈别的事情,杨烈很明白,这不过是他的手腕罢了。万盛是想用情感笼络住杨烈的心,从而达到他赚钱极大化的目的。
小酌一口上好的碧螺春,万盛夸张地将茶水吐到地上,表情极为丰富地说:“我说兄弟啊,你也太节俭了!待会啊,哥哥我送你几饼顶级的流香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作绝顶好茶!”
杨烈摇摇头说:“我那点财产和你比起来,差远了!”
万盛脸上的肥肉一阵颤动,拍了拍硕大的肚皮,笑道:“别人可能不知道,兄弟你还不清楚么?一部《三国演义》足抵我十年之功!”
万盛是靠贩运茶叶起家的,辛辛苦苦地从南方购进好茶,然后千里迢迢运到东京城,因为本钱不大,积累了十余年,才有了经营书坊的本钱。
万盛偷眼看了看杨烈的表情,继续说:“我十年才赚了五万贯,如今仅仅半年就赚了二十万贯,老哥我现在全靠你过生活呢!”
杨烈瞟了万盛一眼,喝了口茶,笑道:“如果不是你大力相助,小弟如今还在饿肚子呢!”
万盛若有所思地***着肚子,神色微动,转瞬又变得正常,小声问道:“兄弟,我们能一直合作下去?”
杨烈避开了他的问题,淡淡地说:“我们不是有合约么?”
万盛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有些急迫地说:“但那只是《三国演义》的合约!兄弟,只要你愿意,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杨烈越发淡定地说:“合约不是还没到期么?现在急什么?”
万盛抓耳挠腮地大吐苦水:“兄弟,你有所不知,这段时间老哥我一直寝食难安,听说阅微堂的人找过你了?”
杨烈若无其事地说:“是来找过我,只不过是来拜会一下,没谈什么东西!”万盛暗骂道:“真是个小狐狸,傻瓜才信你的鬼话!”
万盛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四六开,你六我四,怎么样?”脸上的表情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看。
杨烈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时间还早,不用这么急吧?”万盛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焦虑,抱怨道:“你当然不用急嘛,老哥我却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兄弟,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吧!”
杨烈故意抬高声调喊道:“来人啊,怎么回事,也不给万大东家换茶,真是不懂规矩!”好不容易调整出来的气氛,一句话之间就给破坏殆尽,万盛气得要命。
杨五亲自过来换茶,当着下人的面万盛也不好说什么,郁闷得不行!
杨烈见火候控制得差不多了,轻轻举起茶盏,感慨地说:“万大东家,莫非在下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么?这么说吧,除了万卷堂之外,我不会与第二家书局合作,你就放心吧!”
万盛闻言大喜,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感激万分地说:“闲云高义,老哥我时刻铭记在心,生生世世不敢或忘!”
杨烈笑了,他只说不与别家书坊合作,却没说不会自己出书,万盛虽然老奸巨滑,却还是着了他的道。
万盛自以为达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放下了心中的包袱,肥手一挥,快乐地说:“兄弟,你肚子饿了吧?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杨烈摇了摇头说:“小弟吃惯了我家娘子做的菜,外面的那些劳什子吃多了,也就那么个味道。”薛小琴做菜的手艺确实不错,万盛也不多说,拱手道了别,迈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了杨府。
杨烈刚转过后堂,一个香喷喷的身子扑进了他的怀中,亲昵地唤道:“我吃惯了我家娘子做的菜……”
“我现在只想吃你……”杨烈搂住深情的薛小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一时间兴致大发,抱起软绵绵的身子,回到了卧室之中。
过了数日,万盛跑来邀请杨烈一起去瓦肆看百戏。杨烈心中一动,他久闻瓦肆勾栏之名,却始终未曾进入一睹,实在是一件憾事。
万盛拉着杨烈就往外走,一直拖上了他的马车才松手,好在杨灵等三仆十分机灵,不用吩咐就已跟在马车的后面,直奔桑家瓦子而去。
下了马车后,万盛带着杨烈进了三分棚。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杨烈发现台下几乎是座无虚席,只怕有千人之多。
守门的年轻人熟络地打招呼说:“万大官人里面请,还是老规矩么?”
万盛眼皮不抬地说:“废话!招呼底下人,把贵客侍候好了,老爷我重重有赏!”那人答应着在前面带路,一直把他们领进了视线极佳的位置。
万盛知道杨烈是第一次来,于是指着中间的戏台介绍说:“这勾栏内部设有戏台和观众席。戏台一般高出地面三尺左右,台口围以栏杆。戏台前部为表演区,后部为艺人装扮、休息之所,叫作‘戏房’。戏房中的艺人,有时还需与前台结合着演戏。这前后台之间,以板壁、屏风或台帐隔开。由戏房通向前台的上下场门,称为‘鬼门道’。观众席设在戏台对面的叫‘神楼’,设在两侧的叫‘腰棚’。”
万盛顿了顿,又说:“象你我就坐的这种位置,就叫作‘包厢’,一般是留给官老爷,或是你我这般有身份的大官人!”听到万盛的介绍,杨烈微微一笑,这年月就已经出现了包厢,看来大宋朝的市民们还真是知道享乐啊!
包厢在二楼,这里视线极佳,杨烈透过栏杆望过去,发现棚内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戏台前部摆了几十张茶桌,桌子上摆满了瓜果小吃,一些衣衫鲜亮的人围坐在桌子旁聊天磕瓜子。
茶桌后边,都是清一色的长条凳,坐在凳子上的什么人都有,如扎着裤脚的老农民,穿着禁军制服的丘八军爷,带着孩童的女子等等各色人等混杂在一处。
还有众多的小贩围绕在看客们中间,不时高声吆喝着自家的货品,真是好不热闹!
万盛一直在暗中偷窥杨烈的脸色,他发现杨烈对于棚内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心中自然高兴。万盛今天带杨烈来玩,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讨得他的欢心,让两人的合作更加的紧密。
一直以来,万盛始终没有找到杨烈身上很明显的弱点。杨烈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口腹之欲也很淡薄,万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难缠的人物。
不过,万盛毕竟是万盛,不是一般的寻常商人,经过长时间的琢磨,他终于发现了杨烈的缺点。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看今天他的安排是否周到严密。
过了一会,戏台上出现了一名布衣中年男子,台下有人大声叫道:“四究先生,今天说哪部书?”
万盛微微一笑,道:“兄弟,这人名叫霍四究,是整个瓦子里数一数二的说书大家,尤其擅长讲述历史一类的史料。据说他手底下有个‘书会’的班底,专门替他编辑有趣的故事。”
“哦,那倒要好好听听他今天说些什么!”杨烈来了兴致。
“啪!”这霍四究猛一拍惊堂木,棚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霍四究不慌不忙地说:“话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东汉末年,群雄并起……”
杨烈脑中猛然一惊,霍四究说的竟然是《三国演义》,而且讲得一点也不比袁阔成老先生差,往往于关键之处皆有神来之笔,令人叹为观止。
万盛见杨烈虽然聚精会神地听霍四究说书,但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异样,他哪里知道,杨烈早就听过评书《三国演义》,自然不会太过惊讶。
万盛暗暗祈祷,霍四究今天一定要不负所望,把压轴戏演好,否则的话,今天他就白费了一番心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四究也越讲越精彩,连杨烈都不禁跟着叫道:“好!”正说到关键的地方,霍四究忽然话锋一转,高声喊道:“欲之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时,令杨烈感到惊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戏台下的看客们纷纷起身,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把铜钱,一股脑地砸向戏台,钱雨满天飞舞,场面好不壮观。
霍四究眉花眼笑地四处作揖,口中谢道:“谢谢大家捧场,谢谢大家捧场……”他重新站到桌案后,拍下惊堂木,然后清了清嗓子,突然冲着杨烈所在包厢跪了下去,大声叫道:“叩谢三国先生赐书!”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数千只眼睛同时看向了坐在包厢内的杨烈,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哪位是三国先生?哪位是三国先生?”
促不及防之下,杨烈有些不知所措,万盛得意地一笑,站起身指着杨烈说:“诸位父老兄弟,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国先生,杨烈杨大官人!”现场立即出现了混乱,有人马上离开座位蜂拥而来,棚内的情绪沸腾到了顶点。
杨烈始终有些不明白,写一本《三国演义》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这么多人追捧?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万盛做的局,从他的脚跨进包厢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万盛给算计了。
万盛开心之极,杨烈的《三国演义》虽好,但还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争相吹捧。重要的是,他花了三万贯钱,棚内听书看戏的人有一部分是被他花了大价钱买通来做秀的“托”。
这还不算,万盛暗中送了五百贯钱给霍四究,让他依计行事。霍四究果然行事老道,火候拿捏得相当见功力,整个气氛也完全渲染了出来。
万盛见场面有些混乱,于是凑到杨烈的耳边小声说:“大家都这么喜欢你,怎么着也要讲几句吧?”
杨烈有些发懵,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等领袖才有的待遇。
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子,脑子里几乎是空白,只是反复说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的厚爱……”完全不知所云。
杨灵等人见自己的主人这么受人敬爱,也都欢喜异常,都觉得很有面子。
万盛及时出面替杨烈说话,他挥舞着双手,高声喝道:“三国先生说了,感谢大家的厚爱,他以后一定多写好书,来慰劳大家……”语速不快不慢,相当流畅,吐字也十分清晰,棚内虽大,却人人都听得真切。
杨烈如坠云雾之中,任万盛牵着他的手,一同离开瓦子,转道去了万府。
酒宴之间,心里有些膨胀的杨烈几乎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不多一会,就烂醉如泥,不醒人事。
半夜,朦朦胧胧之中,杨烈觉得口渴难耐,叫出了声:“水,我要水……”身侧传来蟋蟋碎碎的声音,一只嫩白的皓腕捧着一小碗醒酒汤,凑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了下去。
恍惚之间,杨烈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中,于是伸臂揽过身边的娘子,开始行云布雨……
清晨,杨烈从熟睡中醒来,刚睁开眼睛就发现了异常的情况,这里不是他家,那昨晚和他欢好的又是谁呢?
杨烈瞪大了双眼,发现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身旁,一只光洁玉莹的藕臂露在薄被外面,她睡得正香。
震惊之余,杨烈马上开动脑筋,经过一番仔细思考,他叹息了一声,唉,他太小看万盛了,这个死胖子竟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杨烈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过去也不是没有过***,男女之间的事情原本是周瑜打黄盖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被人给算计的滋味却极不好受。另外他彻夜未归,不知道一向温柔的薛小琴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