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蓝后历3671年。
光阴确如老牛拉车,又慢慢过了六年。此时正是三月阳春,万物待发的时节。
依然是清澈湛蓝的观澜湖,依然是那块兀立于湖边水中的大石头,依然是瞅着偶然跳出湖面的鱼儿流口水的狐匪。
狐匪已经不能再像五年前那样和它的主人一起站在那块如今已经被磨平了的大石头上,因为他的主人挥剑时周围已经没了它的立足之地,哪怕他如今已经进化到了八阶。它只能和另一只体型比它大百倍,却和它一样会飞的大家伙一起,远远地停留在湖边的岸上。
两岁半的小红龙是莎拉的孩子罗翔。女龙和人类结合产生的小龙要到三岁时才能幻化人身,小龙罗翔还差半年。
和人类初生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一样,两岁多的小龙对于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尽管他一出生就是五阶,但还是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狐匪飞来飞去。也许,在这条单纯的小龙眼里,能和自己一样飞来飞去的狐匪才算是一个同类吧,虽然它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很多。
说来也怪,吃了十年的鱼还是没让聪明漂亮的狐匪感觉到腻。倒是丹妮丝那丫头,早已吃腻了烤鱼,如今不再天天站在平台上等着罗林带回她的早餐。
和这两只会飞的家伙在一起的是一个扎着辨子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的“功课”已经做完了,静静地坐在已经架好的木柴堆边,双手托着小下巴呆呆地看着水边大石上一团不时变幻色彩的光影。
丹妮丝并不像旁边那二个正在流口水的家伙一样,是在等着吃鱼。她是在等着做鱼。
自从两年前开始随着哥哥来这里修炼斗气,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工作。而今多了一样做法,不仅烤鱼,时不时也变着花样弄些水到湖边石头凹陷的坑里做水煮鱼,这也是罗林教会她的。这这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还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做鱼,而是喜欢和哥哥一起吃鱼或是看着哥哥吃她做的鱼。
罗林手中挥着的还是那把长剑,只是长剑如今竖起来已经没他高了。
他在轻松写意地挥着。每一剑挥出,都能在剑过之后许久才听到空气被撕裂所发出的风啸,他的剑比声音传递的速度快很多,也比小丹妮丝看到的剑影要快得多。
罗林早就完成了第一个阶段的训练。现在他正在训练的,是剑的连击技巧,把之前那些单一的挥剑动作连贯起来挥。不但要求动作的流畅,而且要求以比之前更快的剑速从任何一个角度轻松挥出他的剑。剑圣奶奶说了,剑过无声,有影无剑,就算是第二个阶段的训练完成。
这是一切剑技的基础。无论多么厉害的招式,如果手中的剑不能以适当的速度从适当的角度出现在适当的位置释放出适当强度的斗气,那么纵然拥有再强大的斗气也不过是个蛮人。
所以即使罗林一年前就达到了斯纳蒂斯的要求,仍未停止对于这些基础动作的训练。而且,他在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前世那些影视大导演和武侠大作家们给他提供了太多的灵感。
远处,一只已经窥侍许久的鹰突然急扑而下,与水面一触即分。再飞起时,两只长爪已牢牢地抓着一条倒霉的鱼儿。
罗林的身形突然如那只鹰一样,腾空飞起,瞬息投向水波盈盈的湖面。
剑击湖水,不待水波荡漾开来,即借剑水相击之力腾身再起再扑。在朝阳斜照的观澜湖面留下这样一组动静相宜的画卷:青山绿水,朝阳斜辉,一个浑身白光萦绕的矫健身影在湖面腾起,扑下,再腾起,再扑下……如此往复循环。
一声穿云裂帛的清啸从罗林口中发出,人随激越的啸声腾空直上,身影越来越小,似要破天而去。
片刻之后,快要消失在云际的身影复又变得越来越大。罗林全身六色光芒大盛,挟风隐雷,拉出一条没有一点弧度的直线彩虹,射向波光点点的湖面。
一击,轻轻的一击。
彩虹隐去,轻如鸿毛般的身躯倒飞而起,重回大石之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极动到极静,那么突兀,却又那么自然。
没有水花四贱,没有波涛汹涌,被朝阳染得磷光点点的观澜湖水仍然自在怡然。燃烧的流星与清盈的湖水并未发生毁天灭地的碰撞,仅如新婚丈夫出门时在妻子樱唇上的轻轻一吻。
那么温柔,那么多情。旁人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吻在新婚妻子的心灵深处留下了多么深刻的记忆。
就像旁人永远不会知道,罗林这一剑的温柔一击是多么致命。
湖底。
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小小剑缝。
剑收。
俊俏少年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丹妮丝的眼前。
略显清瘦而又不算矮的身材,依旧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紧身服装。原先吊在胸前的戒指已经戴到了罗林手上,水蓝色的寒冰蛛丝带则被用来收束他黑亮的长发。偏大的眼睛里时常带着些许柔善的笑意,两道颇有些剑眉之势却只能堪称清秀的眉毛斜斜伸向两鬓,左边眉角上一颗小小的黑痣仿如写意派大师刻意留下的墨点。白净的脸庞上,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遗传自他老爹的懒散笑容,挺拔的鼻梁却又有些彰显主人的傲气。唇红齿白,倘若不是稍微方正的下巴显出些男子气概的话,初见的人一准会认为这是谁家的俊俏闺女。
“大哥,你练完了?好厉害啊!不知道丹妮丝要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像大哥这么厉害。”
小丫头丹妮丝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仰望着大石上的罗林,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崇拜的眼神。
“呵呵~~很快丹妮丝就会比大哥利害了。”罗林一边跳下大石走过去,一边说道。
“真的吗?丹妮丝真的能练到像大哥一样厉害吗?”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充满希翼。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加油修练,丹妮丝肯定会比大哥和罗翔弟弟都厉害。”罗林边说边指了指流着口水的小龙。然后转头看着狐匪,冲着湖水一摆头。那意思很明显:兄弟,去搞点鱼来。
狐匪觉得很委屈,那条每天让它不得安宁的小红龙不但吃得比他多得多,而且一次也没有抓过鱼。狐匪哀怨地看着它的主人,忍不住腹诽:“为什么又是我而不是那条笨龙,还每次都让他吃那么多!”
腹诽归腹诽,主人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小狐狸飞到湖边,还是用它拿手的风水复合魔法——水龙卷,不过威力比起以前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没办法,多了一个能吃的家伙。
用完早餐,罗林带着他的三个兄弟姐妹一路跳回平台。
今天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给他安排了“文化课”,而是一众老少在平台上等着他的归来,就连长期不在家里的父亲格雷亚也在场。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刚到不久。
依然是母亲亲自准备的清水和毛巾,却不再由母亲动手为他擦脸,他已经十六岁了。
擦洗完毕,见众人含笑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还边看边频频点头,罗林直感觉莫名其妙。
站在众人目光之中的罗林倒也坦然,也不说话,只是在心里想着:“不会是要让我去相亲吧。”
见罗林满脸茫然不解的样子,蒂娜开口说道:“孩子,今天是你的十七岁生日啊。从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
按照大陆人类的传统,男子满十六岁,女子满十四岁,就需举行成年礼。表示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
在信仰光明圣教的地区,信徒们还需要邀请圣教的大牧师来为子女进行成人洗礼。而像格雷亚一家这样不信仰圣教且深隐于山水之间的,无非是一家老小聚在一起,见证子女的成年。
“终于成‘大人’了么?”罗林恍如说梦话般说了一句。
盼望已久的日子突然到来,反倒让罗林有点不知所措,同时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两世加起来都四十多岁了,居然才“成年”。
“当然,你是大人了,已经可以像你父亲一样去四处勾搭女人。瞧这小脸,比你格雷亚帅得多,肯定比他更讨姑娘们喜欢。这次出去,记住给我勾一打儿媳妇回来。”此话引得众人一片笑声。会这样说话的只有一个人——莎拉。
“出去?出哪里去?”自动过滤莎拉话中的玩笑,罗林敏锐地捕捉到了别的信息。
“孩子,你长大了,得去历练你自己的人生,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比如,你的朋友,你的爱人。总不能一生一世就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呆在一起吧。呵呵,你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历练,知识和经验,需要你自己在自己的人生中去积累。记住,孩子,要想更加强大,仅仅只有魔法和武技的修炼是不够的,你还要修炼你的心。”老卡拉尔语重心长地说。
“儿子,这些年来,你的表现一直超出我们的预料,父亲以你为荣。但是你要记住,你的人生,你自己掌握。即便我们身为你的父母,也不能替你决定你今后的人生道路。你的路,你必须自己去寻找。尽管我们对你的期望很高,也知道你一定会有很了不起的成就,但是我们没有多少可以教你的了。”格雷亚的脸上仍旧挂着他的招牌笑容,认真地给罗林一个人生的忠告。
“嗯,孩子,奶奶也为你感到骄傲。虽然你的进步非常快,但你还缺少实战的经验,出去闯一闯吧。”斯纳蒂斯停顿一下又说道:“孩子,我们老了,已经没有年轻时的抱负和理想,修炼武技、研究魔法或者是出于兴趣,或者是出于需要,又或者是因为习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这十几年勤修苦练为的是什么?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或许你还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所以你需要出去历练,去做你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去寻找你认为合适的生活方式。”
“老友,我建议让罗林到亚蓝学府去呆一段时间,虽然以他的情况和目前的水平在学院里也得不到更多关于魔法和武技方面的帮助,但那里还有其它一些罗林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也许他能在那里找到些感兴趣的东西。亚蓝学府集中了大陆最优秀的年青人,这孩子在那里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而且一月之后就是亚蓝学府一年一度的新学员招募时间,正好能赶得上。”光系大魔导师肖恩对斯纳蒂斯说。
“嗯,对。我们回头给达利斯那个老东西写封信。”女剑圣赞同肖恩的提议。
“咳咳,儿子,那可是个好地方,全大陆最多美女的地方。不过你要小心,别反过来被美女拐跑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宝贝。”莎拉在插科打诨。
一直没有说话的高莲缓步走到罗林的身边,伸出手摸着罗林的头,说道:“孩子,我也勉强算是你的老师吧。作为老师,在你成年的时候,只有一句忠告给你:用你的心去观察正义与邪恶,而不要太过于依赖你的眼睛和你的耳朵。”几年的相处,一生没有结婚的高莲已经把罗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他的关心,决不下于罗林的父母们。
“是的,您就是我的老师。我一定会遵从您的教诲。”别人的关心罗林体会得到,他可不是个木头人。
“好吧,儿子,回头换身衣服,今天好好陪陪你的母亲,晚上我还有话要和你说。”格雷亚说道。
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小丫头丹妮丝听了半天,已经明白她的哥哥要离开她们了。这时突然跑过来拉着罗林的手,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哥,我想和你一起去。”
“别难过,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罗林疼爱地轻抚着小丫头的金色长发说道。
“什么时候回来?”小丫头仍未止住了抽泣。
“什么时候啊?嗯,等丹妮丝长到和大哥一样高的时候,大哥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罗林心里也在问自己。
“嗯,丹妮丝一定努力修炼,努力长高。”
“好,你在家一定要听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修炼,等大哥回来带你去玩。”此时的罗林根本没意识到他无心的承诺给这个小丫头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随后便是大家闲话家常,罗林则一直陪在蒂娜的身边。
晚上,罗林失眠了,亲人们的叮嘱、晚饭后与父亲的谈话时时在耳边回荡。
从小盼着长大,盼着离开,那是他成年的灵魂在那具小小的身躯里感觉被束缚。而今终于长大了,不羁的灵魂终于得到解放,却感觉不到原本应该有的欣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习惯了前世那种人情淡漠的罗林,居然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一世的亲人老师们对他的淳淳教导和无私关爱,与他自己对大家的刻意隐瞒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无比惭愧无比歉疚。他多么想做一些补偿,可是他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