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车子驶进海湾大桥的时候,我把头靠向车窗,眺望那个掩藏着死亡阴影的岛屿。在半山腰处,古宅的轮廓映入我的视线。它嵌在满山翠绿中,显露出诡异的孤寂……
“好风水!好个‘百鸟归巢’。”坐前排的陈师傅连声喝彩,他显然也在察看这个岛屿,只不过用的是行业的眼光。“可惜啊!你们看这座桥,就像一根木棍捅在鸟巢上,不但把大好的风水格局给破解掉,恐怕还会生出意外来。”
这是李丹最不想听到的话,他一阵沉默,把油门稍稍加大,忧心忡忡的拐下匝道,快速朝礐石南面开去……
车子在寂静的山脚兜转,陈师傅突然有些不安,他神色凝重的说:“李公子,我看有点不对劲,这里好重的阴气。”阴气?什么阴气?我把车窗摇下,紧张而又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时,前面转角处出现一块破旧的路牌,箭头下写着“礐石火葬场”几个黑字。
“啊!火葬场?转错路了,我怎么往北开了?”李丹的脸一时间没了血色……
(关于这次走错路的插曲,陈师傅并没有解释可能原因,而李丹更是说不出个所以来。当时的礐石路并不多,也不复杂。难道这荒岛的密林中真的藏有不散的鬼魂?这是在跟我们开个玩笑?还是对外来陌生人发出的警告??)
几分钟后,我们终于转到刚扩建的山路,沿着走到南面的山腰,车就停在古宅的石阶下。对刚才的折腾我仍心有余悸,不敢再冒然下车,只是隔着车窗向外观望。
艳阳下的山林幽暗而阴森,虽然只与市区隔海相望,因为早先交通不便,使得这里从城市的喧嚣声中完全隔离开来,处在一种寂静、荒凉的原始环境当中。
我把目光转向古宅,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石砌围院,四周布满郁郁苍苍的大榕树,数量之多、树体之大让人惊叹。环绕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大树中,古宅散发出一种潮湿腐朽的味道。
“陈师傅,就是这里了。”李丹不愧是个人物,他神情自若的打开车门第一个走出去,好像早已忘却刚才的惊吓,这使我有些自惭形秽。
奇怪的是当我刚一下车,马上就感觉到被一股沉闷的气息围绕,宛如心头压上一块巨石,内心莫名的烦躁汹涌而出。我呆呆的站在车门边,突然很想找人打架,甚至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来,一人一条。”陈师傅一边说一边把什么东西塞到我们的嘴里,凉凉甜甜的薄荷刺激顿时充满喉咙,是绿箭口香糖?我不由自主的嚼着,慢慢的回过神来,刚才莫名其妙的发怒真有些不可思议。
“我陈杰现在带两位进去看看,我们绝不动里面的任何东西。”陈师傅对着石梯上的铁门大声的说。嗓音大得有些不自然,在死寂的围院里嗡嗡回荡。事后我才从他口中得知,这是他们的行规,所谓的“报家门”,是先打个招呼的意思。
(哎!这和谁打招呼啊?现在回过头来分析,这些所谓的行规其实起着心理暗示的效果,使人无端的生出恐惧意识来。我是这样猜想的,也许就因为这个开头,接下来我竟然真的接触到奇怪的“东西”。)
我们三个缓缓的走上石阶,一块写着“礐石疗养院”的木牌依然挂入口的石梁上。李丹快步走过去推开铁门,当我走近时,木牌突然“啪”的一下掉到我的中间,早已腐朽不堪的牌子顿时碎成几块,裂口处密密麻麻的涌出一群白色的蚂蚁,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一直很冷静的陈师傅突然有些异样,他蹲下身子对着爬满白蚁的木块细看,接着抬头问李丹:“这里面你以前进去过?”
“嗯!这桥开通那天我就来过一次,上个月和公司的人又来过一次,今天是第三次了。”
“那这块牌子一直都是挂在上面的?”陈师傅追问。
“应该是吧!谁会去动它呢?”
那天陈师傅的疑惑其实很简单,因为白蚁是一种繁殖能力很强的昆虫,也就是说,只要有白蚁出现,那么这个地方周围的木料肯定会被啃噬得干干净净,而这座荒废了几十年的古宅,外墙上的木窗至今却还完好无损,就连门口的木牌也是刚被侵蚀的样子。
这种现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里面一直有人住着,又或许是某种让白蚁惧怕的气息在古宅里流荡。
“走,我们进去看看。”陈师傅站起身来,带头踏进这座神秘而阴森的石砌围院。
四.
好大的院子啊!走进铁门,古宅的气派和规模出乎我的意料————靠海一侧那栋两层半的主楼首先进入我的视线,它明显的混合着西方古堡风格。在爬满常春藤的正面石墙上,有一块半平方大小的地方空着,虽然被人涂抹上一层水泥,不过依稀能看出“梅杰.李奥”四个凸出的汉字,这是当初建造宅院的主人姓名,可见清末那时洋人在中国是何等的趾高气扬。
主楼背后是高高耸立着的围墙,它就像一堵屏风,把宅地围成一个椭圆形。楼的一侧连接着一排长长的低矮石屋,这排小石屋顺着围墙一路延伸到椭圆形的转弯处,想必这些就是当年关押“麻风病人”的房间。
宅院的里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空地,只有一株粗壮的榕树竖立其中,它像一把绿色的巨伞撑开在空地中央,使得宅院里更增添了一种阴湿气氛。从裸露出地表的庞大根系可以看出它至少有二三十年的树龄,这是野生自发的、还是人为种的呢?它不伦不类的生长位置引起我的猜想。
我再次佩服于李丹的眼光,像这么个地方改成旅游度假酒店确实很适合。只是要拾掇好这么一大片长期空置的古宅,恐怕要花费很大的财力。他可能就是出于谨慎,才请了陈师傅来指点。
“陈师傅,这样的风水格局没什么问题吧?”李丹问得很直接。
“这鬼佬肯定请过风水师,你们看这排石屋的布局,像不像一条卧龙?虽然四周有围墙困住,不过他在靠海这一面留了个缺口,高手啊!”陈师傅啧啧赞叹,他走到南面临海的这一侧,趴在石栏上向外望去,突然又摇了摇头直叹气。
“我看这地方成也是桥、败也是桥啊!这座海湾大桥煞气太大了,它横冲过礐石,把这一片的整个阴阳布局都搞乱了……”陈师傅脸上尽是惋惜的表情。
“哦!那对这院子有什么影响呢?”李丹关心的还是自己将要投资的生意。
“到楼里去看看吧!”陈师傅从背袋中摸出一个罗盘,用麻布轻轻的擦着盘面。这时从西北方飘来一块浓云,正好遮住午时的太阳。本来就阴森的宅院里更是暗影幢幢,我的眼睛一时有些不适,抬头望了望天。突然,我发现在二楼的玻璃窗后站着一个小孩,他对着我诡谲一笑,转身就消失了……
(我一向胆小,这一幕虽然没把我吓晕,但已深深的印刻在我脑海中,随后他将无处不在了……)
“陈师傅,咱们别进去了,我刚才看到上面有个小孩。”我拉住陈师傅的衣角,用手指了指二楼的窗户。
“小孩?难道是那些捡破烂的盲流住进来?”李丹厌恶的皱起眉头,随即意识到这里是人烟稀少、只有一个火葬场的荒岛,怎么可能有盲流入住?“在那?在那?”他也开始紧张起来。
当我俩还在发愣的时候,陈师傅已经托着罗盘,大步的走进这座石砌的大楼里。李丹也马上跟进去,留下我在门口进退两难。犹豫再三,我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石楼里更是昏暗,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里面的布局看清楚。不过也说不上有什么布局,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方形的石柱,还有迎面一对蜿蜒向上的石梯,这种西方的建造风格在电影里经常看到。
陈师傅和李丹正顺着石梯往上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我赶紧追上去……
爬上二楼,气温明显的阴冷了许多。“他们走那边了?”我还在犹豫,突然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背部。“谁?”我条件反射般的转过身去,死死的盯着楼梯下一个弱小的人影,他发出一种充满童稚的笑声,随后像烟一样消散了。
“快来看啊陈师傅,怎么会这样?”李丹激动的叫喊声从最里面的房间传出,我回过神来,拼命的朝他们那个方向跑去。
刚跨进房门,一种身体的本能反应使我连连倒退。只见李丹有如雕像般的被定格在这间空无一物的房子中央,而他面对的玻璃窗正不停的来回扇动,像是有个隐形人在操控似的。这时,那个充满童稚的笑声又在我耳边隐隐响起……
“都别说话,也不要看。”陈师傅悄然出现在我身后,“走吧!咱们当作没看见它就会消失的。”陈师傅低声吩咐了一句,把罗盘塞到我手上,走进房里把面无血色的李丹硬拉出来。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往楼梯口走去,手小心翼翼的握紧罗盘,因为我知道这是陈师傅的家传宝贝。可不知道是因为发抖还是别的原因,我发现罗盘上的天池针快速的旋转,快得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桨。
我正想拿给陈师傅看,突然,它“啪”的硬生生停了下来,针头死死的指向刚才那间房子。我下意识的一回头,看到那个小孩贴着房门,只伸出一个留着淡黄色短发的脑袋。是个外国人?这次我得很看清楚,他就在几米外幽怨的望着我,然后慢慢的从房间里向我走来……
“啊!”我发出喘息般的呻吟,就在我叫出声来的一瞬间,小孩的脸起了很大的变化————他头部灰白的皮肤像是被整张剥掉,只剩一些黑紫的、绽裂的、黏糊糊的肉块。根本就分不清那里是眼睛那里是鼻子……更可怕的还是他那没有了双唇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唠叨着英语,我只从他“嗡嗡”的话语中听出一个单词,好像是“out”。
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当时是怎么逃出这座石楼的,只记得当我们退到门口的时候,我又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大家看过《无间道》的电影海报吗?就是那张一群穿黑西装的男人侧身站立,恶狠狠盯着镜头的?当时宅院里空地中央那株榕树的阴影下,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画面,只是人数远远的多于海报上的,而且个个衣衫褴褛。
在回来的路上,李丹不停的问刚才窗户的怪事,陈师傅用“风大”的理由敷衍了事,看来关于小孩和榕树下的鬼影只有我看到了。
“李公子,我看你还是放弃里吧!那地方阴气很重,到处是死亡气息。”快到家门口时陈师傅终于开口了。
“不是吧!里面有你老人家搞不定的?”李丹并不沮丧,他还是那副淡定的表情。
“我就实说吧!宅院那座主楼问题不大,我担心的是里边那一块,特别是那棵榕树,我发觉它上面缠绕着不少怨气……”陈师傅也很平静,他不紧不慢的讲解自己的看法。
“嗯!陈师傅,那我也直说吧!这次投标我已经花了不少钱,两个副市长都入股了,修建计划也已经开始启动。如果断然放弃,那我的损失会很大,也不好交差啊!这还得恳请您老人家帮我梳理梳理。”
李丹轻描淡写的说出他与政府官员的蝇营狗苟,陈师傅望着车窗外委婉的说:“我是无能为力啊!只能给你提个醒,开工的那天最好先把榕树移走。”
榕树?陈师傅怎么老是提起榕树,而不说说那个小孩呢?我当时很困惑,现在才发现他老人家真是厉害,一切的真正根源正是那棵弥漫着阴森气息的大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