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隔

大江在脚下咆哮。敬敏耷拉着脑袋，伏在张妈妈背上。前面是敬慧的乳母背着敬慧。听了昨日里敬庄的话，敬敏不再执拗着自己下地走，在这么险的地方，还是老老实实被人背着，更让大人省心。

敬庄拉着敬宜，走在最前面。显然没有了敬敏走在地上，敬庄的心安定下来一大截。她不用再前前后后来回在淘气的敬宜和敬敏之间，而是一只手紧紧抓着敬宜，不让她跑开。敬宜一路上总是扭来扭去地，想要甩掉大姐姐这只手，但是敬庄的手劲儿实在是大，总是挣不开。

敬敏看了敬宜这个狼狈样儿，心里发笑。在府里的时候处处有人管着，这丫头不敢露出淘气的本色。另外那时候满头满身都是首饰挂件，一摇晃叮叮当当地响，一淘气就有人看见。而现在，为了走路方便，平时上到腋下，下面拖地的长裙不再穿了，而是换成了当地人常穿的短褂，头上的首饰也收起来了，戴的是路边上采的野花儿。不知内情的人一看，还以为是当地哪个农家的女儿。现在这套行头，可是方便了敬宜淘气了。只是跟了敬庄这么个唐僧，这孙猴子总也不能脱身玩耍。

敬宜心里也正在郁闷，前些日子，敬敏小猴子一直自己在地上走，她身边只跟着丫头，也不怎么敢管她。现在可好，小猴子变成了菩萨，敬庄陪在了自己身边，她可就戴了紧箍咒了。

走着走着，遇到了一个下坡，下面就是平地儿。敬庄松了口气，松开了一直抓着敬宜的手，掏出帕子，扶着崖壁擦汗。敬宜站在一块宽木板上不走，等着前面的一辆车过了斜坡，然后一使劲儿，向那平地冲了下去。

栈道咯咯吱吱响了起来，抖得很厉害。伏在乳母身上的敬慧一感觉到抖动，又“哇”地一声哭起来。敬庄赶紧赶下去，便赶边说：“二妹妹，你慢点儿，小心点儿。”敬宜边跑边回头说：“姐姐，没关系，你看我冲下去。”

突然听得脚下“咔吧”一声响，众人心里一震，接着就看见，敬宜的身子从栈道上消失了。

刚才过车的时候，有块木板被压断了，但是还连在上面，并没有断下来。敬宜这一跑过去，踩踏了这块板，身子一斜，向外掉了下去。掉下去的时候，手抓住了旁边的板，身子悬在外面。敬宜大声喊着救命，十根细细手指头巴着木板，一点血色也没有。

眨眼间，又是惊吓又是挣扎，她的一只手便撑不住了，人们眼见着她的一只手慢慢滑下来，只剩了一只手抓着薄薄的木板，木头的断茬扎破了她的手，冒出的血滴滴嗒嗒流下来。

敬庄喊着：“二妹妹——”冲到了敬宜抓着的板儿前面，俯身拉住了敬宜的手腕，嘴里说着：“坚持坚持，二妹妹，姐姐这就拉你上来。”哪里知道敬宜早就坚持不了了，见了敬庄，把另一只手也松了，结果一身的重量都落在了敬庄的那只手上。

这时敬慧的乳母已把敬慧交在了敬敏的乳母张妈妈手上，也跟着到了敬庄身后。刚要伸手拉，突然那块承着敬庄、敬宜、和那乳母一只脚的木板，禁不住这么大的重量，完全断了。那乳母本能地向后一退，然后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块木板，还有敬宜、敬庄，向着悬崖下面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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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男孩女孩，守着两口薄薄的棺材哀哀地哭。仆人们在后面围了一圈，个个面上都带着凄容。红棉和菱角两个丫头已经哭得昏死过去，被抬到另一边照顾着。

转眼间，两个姐姐便走了。这一路，走了太多人了，有的因为饿，因为病，甚至因为伤而死；有的受不了逃亡之苦，逃走得了自由；就在这个栈道上，掉下去淹死摔死的人都不在少数。这个规模庞大的队伍，到现在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

还在昨天，大姐姐、二姐姐还在和她们一起掏鸟巢，烹蛇肉，仅仅一天的时间，这两个可爱的小姑娘都躺在了硬硬的木板里。敬敏在前生也没有亲眼见过生命的离去，而现在，她真真正正感觉到了生命的脆弱。

她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那个场景——敬宜跑下去，欢快地跑下去，敬庄也跟下去，两个人像蝴蝶一般飘落……直到男仆们腰上吊着绳子下到悬崖底，从浅水里捞出了浑身湿淋淋，摔得已没有人形的两个孩子，孩子们才真正意识到，两位姐姐已经不在了。

敬敏又回想起了在府里的时候，敬庄谈笑之间，便把一个大的游园活动办得妥妥帖贴，既让上上下下尽兴，又省了银钱，更让王妃省了心；还想起这一路上，敬庄白天拉着她的手，让她慢慢走，夜晚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教她各种人情世故。敬敏又想起了敬宜，一向的活泼人儿，就是在规矩繁杂的府里，还是丢不下一份纯真。

孩子们穿上了重孝，而丫头们由于人烟稀少，布匹稀缺，竟不能寻出足够的白布做孝袍，而是每个人头上腰间缚一块白布代替。棺材也无处买，是木匠劈了路上的树现做的。若是安定时候，按照王府未出嫁小姐的仪制，怎么也得选上好的木头，做成棺和椁，并会搭了丧棚接受吊唁，并且组织庞大的出丧的队伍去给送葬。但是这个时候，因为不能带着棺材上路，所以管事决定，将两位小姐先就地安葬，到战事定了，再由王府来人移走。

并排的两个坑已经挖好，头向着长安的方向，两口棺材就要下葬了。但是几个小主子扒着棺材不让下葬。队伍不等人，若是楚王府落在后面，只怕将来的供给就更跟不上了，管家心急。

管家劝道：“几位小爷，四姑娘，请节哀吧，我们必须走了，不然就和皇上的人分开了。”

李邈骂道：“大姐姐、二妹妹走了，连口好棺材都没有也就罢了，还不让我们哭两声啊。真是葬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敬敏看出了管家的为难，强忍悲痛，过来劝李邈：“二哥，大姐姐、二姐姐已经走了，再哭也回不来了，以后你是这里最大的人了。李管家这么说必有他的难处，我们还是上路吧，不要让大姐姐在那边看见我们不听劝，寒了心……”

一行人又走在了栈道上，一个个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