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道赵佶背转身去,听见刘公公小声的一条条念了起来:
五月十一,调米两万石于陈州;
五月十二,调米两万石于唐州;
五月十三,调米三万石于寿州;
……
赵佶听了大是意外,原来汴梁的常平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格非被羁押,他手下的官员自然也是要审的,不过朝廷这才发现,这些官员几乎都已被他调配走了,至于去了何地,却只有他一人知道。赵佶心想:若这账目是真的,汴梁城的常平仓原来并不空虚,只不过这些粮食和他手下的人大部分都被李格非调到了其他各州罢了。难道这李格非其实还是个清官不成,只是地方各州自有常平仓,为何要从汴梁调米,这问题难道是出在地方上的常平仓?
看来只有到各州亲自查了才能知道真相了,赵佶正在想着,忽然有手下来报,老臣范存仁求见。这范存仁自从大雨天露了一面,就躲回了老家,连朝也不上,现在突然来访皇城司,赵佶也是奇怪,请他进来。
范存仁在仆人的参扶下给赵佶见了礼,直奔主题问道:“老臣听说官家在此审问李大人,有一事不吐不快,官家可能听老臣一言?”
赵佶道:“但说无妨。”
范存仁推开仆人,正容道:“臣听说官家因为常平仓的亏空怪罪李大人,以为不妥。一来,李大人本是陈州知州,后来升到转运使,做这司农寺主薄不过半年;二来,李大人为官清廉,素为百姓称道;三来,这常平仓的亏空,其实由来已久,臣三十年前也曾管过常平仓,当时的常平仓其实就已经十去七八了。”
赵佶心说:你这么多年没回来,李格非的经历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有心发问,不过听他说道这常平仓的亏空由来已久,也就耐心的听了下去。
只见范存仁虽然两眼浑浊,可是满脸的兴奋,仿佛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缓缓说道:“其实我朝之初,这常平仓确实是单独籴粜,太祖当年曾有严令,有敢取常平仓米钱他用者皆处重罚,只是到了神宗之时,这规矩渐渐的也就废了。”他见赵佶听到神宗反应不是太大,继续说道:“这里的原因要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我朝设常平仓官员,允许其在米价低时买米,米价贵时买米,可官员又不是商人,这一买一卖,如何能保证只赚不赔,百年下来,常平仓的米钱本来就赔了不少,加上朝廷不肯伤民,限制了常平仓的米价,有些官员又与商人狼狈为奸,亏空更是越来越大。当年神宗其实是知道这种种弊端的,想来也是国库实在空虚,才力主王丞相变法。”说道这儿,范存仁不禁想到自己当年到底是年轻气盛,陛下和王丞相的种种苦心全然不顾,只是一味的反对,于国又有何用,叹了一口气说道:“臣现在想来,王丞相的变法其实对朝廷还是多有益处的,至少变法之初,臣所管的常平仓粮食确实开始多了起来。可惜后来朝廷对西北用兵,军粮吃紧,有人提议何不暂借常平仓之米充作军粮,臣当年曾上书神宗,以为此策不佳,可惜朝廷最后到底借了这常平仓的米用作军粮。可惜此例一开,这常平仓转眼就成了摆设,开始的时候借出去的粮食,朝廷还想办法补上,等到后来王丞相去位,君实先生秉政,新法尽废,朝廷却是既无米也无钱再补这常平仓的缺口。至于到了哲宗时又如何,臣却就不知了,只不过想来前些年朝廷屡次对西北用兵,能存下的米也应该不多吧。”
赵佶问道:“我朝既已在西北屯田,用兵应该也费不了多少粮食吧?”
范存仁道:“当年在西北用兵,一兵每日耗米两斗,一路运米的民夫却要耗米十斗,加上我朝每战均需上万兵卒,一场仗打上几十天,所耗米粮,甚是惊人,所以在西北屯田,实在是无奈之举。不过臣当年在朝中之时,听说这屯田因为夏国和当地部族的破坏,所以收效不大,后来如何,还是请官家问问朝中大臣吧。”
赵佶突然听到这么多事,脑袋有些晕晕的,心说自己这皇帝难道是摆设吗,何以有这么多事居然没有人告诉自己。
范存仁最后道:“臣所说不过当年之事,哲宗之时到底如何,还需官家详查。不过臣以为,无论如何,这事情不能怪到李大人身上。”
赵佶听到他反复说要自己去问哲宗时候的事,可哲宗时候的老臣现在剩下的不就是曾布吗,又想到这范存仁怎么会对李格非的履历如此熟悉,难道是曾布告诉他的?
其实赵佶这次还真猜对了,原来李格非被羁押,韩忠彦和曾布等一干官员如何能够不急,不过这其中最了解事情经过的其实还是曾布,只是他深恐若是刻意出头为李格非辩解,遭到赵佶的忌讳,所以才偷偷的见了范存仁,求他帮忙解救李格非,范存仁倒是不怕什么,他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铁了心再不上朝了,所以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范存仁走后,赵佶自然是急着召来了曾布,问了哲宗当年对西夏用兵,到底用没用这常平仓的粮食,曾布却道当年朝廷并没明发这样的命令,不过确实也没清查和整顿过常平仓,至于哲宗时常平仓是否亏空,因为朝廷忙于党争,先是旧党打压新党,然后是新党打压旧党,常平仓的事情反倒是没人理,所以也不太清楚。
赵佶心说真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都在搞什么,精神没少花,成果没见着,都用到内斗上去了。知道在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派人到各地去调查这些调往各地常平仓的米到底是真是假,不过这一来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等赵佶回到洗冤台,小昭却交给了他一封信,赵佶见那信的底部画着一只箭穿过了一颗心,正是自己先前和倾心约好的暗号,想到很久没见到她了,忐忑不安的把信展开,看了之后,心里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郁闷,原来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前一阵遭了旱灾的各州的受灾和救灾情况,尤其是倾心发现各地用来赈灾的粮食多是从汴梁调过来的,夜探了某一州的常平仓,发现仓里空空如也,粮食是一粒都没有的。最后是倾心留给赵佶的一句话:这些贪官的头先记在账上,你若是不要,我就要了。
倾心一家当年的惨剧和这旱灾和粮食实在有着太多的关系,所以她一听说各地遭灾的事情就立刻赶了去。她乃是当时高手,速度自然非同寻常,加上有高来高去的本事,所以才将这事情查的这么清楚。
赵佶知道倾心要是动起手来,只怕会很暴力,这事还是自己解决妥当些,不过他最怕的是李格非是贪官,至于其他人是贪官,他自然是不怕的,再次来到皇城司,提了李格非,见他一脸憔悴,心说自己这次麻烦大了,得罪了未来的老丈人不说,还跑去人家翻箱倒柜,李清照不知道会怎么想,扶住李格非,和颜悦色的说道:“爱卿原来是将这汴梁城的粮食调到了各地赈灾,何不早说。却在这里受了这么多罪,朕实在心里不安啊。”
李格非叹道:“臣有罪,请官家治罪。”
赵佶见他总是一句话,心说难道是打击太大,得了强迫症,忙道:“爱卿虽然未经朕的允许,就调拨了汴梁常平仓的粮食赈灾,不过最后也没出什么大事,何况毕竟是一片为民之心,朕已决定不再追究了。不过爱卿若早知道各地的情况,为何不告诉朕呢?”赵佶心说你这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不过好在自己也没问过,看在李清照的面子上,就饶了你吧。
李格非突然跪下道:“臣有死罪,请官家赐臣一死。”
赵佶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李格非颤抖的说道:“其实,哲宗是臣害死的。”
赵佶大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