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石刚才的表现来看，他隐隐为一干商贾的头领，不问可知，本次粮商集体涨价行动，很有可能就是他牵头的。因此估计他是铁着心思跟柳冬对着干了。
柳冬正为分薄杨石的势力发愁，此刻见曹德裕问起，正中下怀，当下恳切地说道：“本官答应之事，自然不会反悔。”
曹德裕闻言大喜，他此次参与杨石领头的涨价行动，固然不乏利益的考量，也有敷衍杨石的成分，更多的还是欲擒故纵之策。
柳冬上次拜访曹德裕时，曾经给他画了一个大大的烧饼。此事如同一块石头一样，一直横亘在曹德裕心头。
此刻得到柳冬的准信，曹德裕心头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连连躬身致谢，尔后言道：“曹某来此之前，曾跟东家通过气。东家吩咐曹某，一切惟大人马首是瞻。”眼前一些蝇头小利不赚也罢，求得有源活水才是长远发展之道。
休息过后，柳冬回到一干商贾待的房间。房内鸦雀无声，众商贾正襟危坐，想是计议已定。
柳冬朗声说道：“诸位商量出结果来了吗，意欲何为？”
杨石清咳一声，正要说话，不想坐在他旁边的曹德裕抢先开口了：“深州治蝗事业任重道远，我们四大商家作为深州的一分子，自然责无旁贷。大人关心百姓疾苦，委实令人感动。曹某虽然只是一介商贾，却也知道大义之所趋。在此，曹某代表我们兴隆粮行表个态，无论大人有何吩咐，兴隆粮行一定全力配合，绝不拖延推诿。”曹德裕说着，把胸脯拍得山响，房内众人纷纷侧目。
听了曹德裕坚定无比的表态，原本打定了主意的侯子远等人，态度又有些摇摆不定了，当下并不开口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看杨石有何应对之策。
杨石心下大骂，当初老夫邀你一起哄抬粮价之时，怎么没见你受大义驱使啊。现在到了这个芝麻大小的市令面前，倒是鞠躬献媚来了。没有胆子怎么能够套取大利，真是竖子不足与谋也。
盟友当场叛变，杨石心理准备不足，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大人，不是我们商家贪利，实在是囿于现实条件的限制，成本涨太多了。若是不惜成本，强行维持原价，绝对无法持久。到时候，我们深州商家亏损倒闭事小，深州市易崩溃事大。百姓无处买粮，后果不堪设想。兹事体大，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啊。”
听了杨石的话，柳冬眉头大皱。侯子远等人则是找到了主心骨，心思又活泛开了。
柳冬先是朝曹德裕拱了拱手，赞道：“曹掌柜深明大义，堪称深州商家的典范。”接着，柳冬又环顾众商贾，正色道：“世人都言商家不事稼穑，凭空套利，柳某却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绝对。有些时候，商家与百姓的关系，恰似鱼与水的关系。没有鱼的水，即使再是清澈，也只是一潭死水而也，活力全然不见。”
这个年代对商家甚是瞧不起。虽然居民的日常生活离不开商家，可是社会对商人这个阶层却是持否定的态度。他们虽然有钱，却无法取得与之相匹配的社会地位。柳冬这么称赞商家，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敷衍空洞之辞，一干商贾还是感激莫名的。连同杨石在内，均对柳冬的印象好了许多。
柳冬顿了一顿，续道：“另外一方面，鱼儿更是一刻也离不开水的。只有百姓生活过得兴旺了，商业文明才会繁荣，商贾才有更多的获利机会。若是不顾一切地哄抬物价，纵然在短期内能获取些许蝇头小利，可百姓的生活拖垮，生产得不到发展，整个深州经济也会随之萧条冷落。舍大义而就小利，君子不为也。诸位俱是在商海中纵横了多年的老商贾了，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柳冬一番肺腑之言，众位商贾也是知道的。可是商家原本就是来逐利的，要他们平白放弃眼前的获利机会，却换取那遥不可及的市场繁荣，这些商家可有些不舍。
看着杨石阴冷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侯子远心里没来由地一阵胆寒。杨石纵横深州商界数十年，江湖地位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这些深州粮商，哪个没在杨石手下吃过亏。
身处杨石的积威之下，又想起先前的约定，侯子远不由得叹了口气，期期艾艾地说道：“大人恕罪，侯某不是不为深州百姓考虑。实在是商家本小利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柳冬闻言，心中一沉，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杨石的影响力了。
深州四大粮行之中，只剩下兴业粮行没有表态了。兴业粮行虽然在四大粮行忝陪末座，虽然势力不及前面三家，若是能支持柳冬，倒也可以一壮声势。
对于魏友山，柳冬还是有三分信心的，毕竟自己曾救过他的女儿，总也有几分香火情吧。柳冬想到这里，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魏友山，满怀期待。
不料，魏友山却躲避着柳冬的目光，任凭身后的季子常一次又一次扯着他的衣襟，就是不肯开口表态。到后来，魏友山干脆将脑袋耷拉下去，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柳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看来自己还是把世事想得简单了些。商贾行事，利益为先，这么私人的恩情实在算不得什么。自己救了魏友山的女儿，他心下当然感激，甚至许给自己丰厚的谢礼也多半会乐意的。可是在巨额的商业利润面前，这些私人的恩怨都变得单薄如纸了。
其实，何止是商人，官场中人行事也莫不如此。曾经的朋友，在冲突的政治利益面前，未始没有转化成敌人的可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至理名言，柳冬前世也听人说过，不过感受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深刻。
冰冷的现实，就这样给踌躇满志的柳冬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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