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今儿个三夫人去了云山观,那四小姐不是又得遭罪了。”翠薇把刚清洗完的衣服放进木盆里,捶着肩膀问道。
绿萍惊讶的瞪着眼,“这还需要问吗?依着三少爷的脾气,明的暗的,四小姐也有得受了。啧啧,你说四小姐这么好个人,就是性子弱了些,如果是我啊!定要给欺负我的人一些颜色瞧瞧!”话完还捋起袖子,挥了挥拳头。
“扑哧。”翠薇笑出了声,斜着眼打量起绿萍来,“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
绿萍瞪圆了眼睛,“好啊你!竟敢笑话我!就让你试试我这小胳膊小腿!!”说完立马站起身子,窜到翠薇面前,双手伸到她腋下,痒的她直喊饶命。她推攘着,一个不慎便坐在了河水里。
“嘿嘿!看你还笑话我。”绿萍刮了下鼻子,笑着说道。一抬眼,猛的瞪大眼睛楞住了。
翠薇正欲发作,见绿萍神色不对,也扭头看向身后。
平静的河面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红点,那个点越来越大,竟是一个人!她趴在灰褐色的浮木上,已经全无意识。
翠薇捂住嘴,呆楞在原地。绿萍回过神来大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啊!”
两女走入水中将那人拖至岸上。
绿萍胆怯的说:“不会死了吧。”
“先把他翻过来。”翠薇说着便与绿萍将那人翻了过来,湿透的红衣里隐隐透着些金光,这衣服竟是掺着金线织的月葵锦,这绝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
翠薇用手指颤抖着探向那人鼻下,终是一颗心落了下来,“还有气儿。”
绿萍见那人面目白皙剔透,失去血色的嘴唇不薄不厚,小巧精致。不由得好奇起那人被湿发遮掩的面容又是何等颜色。念间连忙伸手抚去那人脸上的湿发,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二小姐!”
二人手忙脚乱地抬起“二小姐”直奔侯府,一路推攘,路人纷纷侧目。
隐约可视见金漆的“侯府”二字,绿萍便扯着嗓子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溺水了!二小姐溺水了!!”朱漆的大门缓缓推开,两列身着蓝衣的家丁鱼贯而出。
门内传出一声怒呵:“谁在瞎嚷嚷,二姐好好的,何时溺水了!”随后从门后走出两人,出声呵斥的是其中着青衣的少年,剑眉紧皱,一双星目怒视着绿萍。他身侧立着一名白衣女子,一方白纱掩面,就连那双狭长的美目都如笼了层薄雾,让凝视的人堕入迷瘴。
绿萍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从门后走出的白色身影,呢喃道:“二小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二小姐在府中从不掩面,她们都见过二小姐的真容,这女子竟与二小姐是同一模样!
那青衣少年见绿萍一脸茫然、呆滞,不耐烦的提高声调:“你是哪房的丫头?这般不知死活!?”
绿萍被唤回了神,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羞恼地红了眼眶,翠薇拽着她的袖子一同跪到地上。
“这女子与小姐同一样貌,奴婢一时不识,当是小姐溺了水,与绿萍慌忙回府寻李先生救治。”
二小姐抬起眼看向翠微,清冷的声音从面纱后传出:“念你们一片护主之心,起来吧。将那女子抬进我房里,我来给她医治。”
“谢二小姐开恩。”翠微俯下身子,二小姐在她们这些下人心中是如嫡仙一般的人物。
“二姐你怎么能亲自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医治!”
细密的睫毛轻耷在漆黑如墨的眸子上,她斜睨了一眼青衣少年,轻声道出:“迟儿。”
侯语迟被这轻声的一唤骇地缩了缩脖子,撇着嘴,回头瞪向绿萍怀中昏迷的女子,道:“哼!有二姐为你医治,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迟儿,莫不是《太史经》太少了?”
“不是!不是!我马上就去抄!”侯语迟话完便不见了踪影。
二小姐侯映卿回头又道:“送些新制的冬衣到浅秋阁,四妹禁闭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是,小姐!”
“绿萍、翠微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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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葬苑,虽有一个雪字,却四季如春。苑内亭台林立,随处可见珍稀植被。世人皆知元佑三年,禹国动荡不安,外有荒忌扰境,内有四王夺权,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一位白衣蒙面的女子凭空出世,凭一手高超的医术,将一场几乎毁灭半个大禹国的瘟疫平息,尔后又出现在军中为已不可能治愈的断筋、断肢之人,续筋、续骨,又在南怀之战中胁持南怀城守大开城门,使云靖王也就是当今皇上,未费一兵一卒占领南怀直破皇城,登上帝位。世人皆以为是仙人见禹国大难,下凡救济苍生,又有谁知道这“仙人”便是鹿安知州府上的二小姐,这雪葬苑的主人。
待绿萍、翠薇将那女子放入软塌后,侯映卿细细打量起那名女子。细腻宛若上等倚兰瓷的肌肤,细而上挑的眉毛下,一对如钩的眼睑紧紧闭着,琼鼻高挺但呼吸却异常微弱,一张精致的薄唇已失去了血色。侯映卿的眼神不再如方才那般淡然,世上怎会有相貌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况且她还是一名……
“小姐,药箱拿来了。”绿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微微颔首,开始为那女子诊治。那女子只是溺水窒息而造成的轻度昏迷,所幸没染上风寒,没什么大碍,过四五个时辰自然就会醒了。
“绿萍你给她将身子擦干,换件干净衣裳。翠薇去熬些姜汤来。”
“是,小姐。”两人回复后,便退出房去。
侯映卿看向桌上的香炉,伸出手摩挲着炉上的颛兽祥云纹,檀香氤氲,那颛兽仿佛要破炉而出了一般,心中隐隐有些燥乱。
指尖一顿,她起身走向软塌边,用手揉摁着那女子的颔骨,却并未发现人皮面具该有的接口,微阖了阖眼,回到桌边。
“小姐,我来给姑娘擦身子。”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云妈进来吧,绿萍呢?”她问道。
门外进来了一个白发老讴,她佝偻着背,双手端着黄铜盆,低声回道:“绿萍被大夫人叫走了。”
“那你给她擦身子吧。”话完便离开了房间。
菊瓣微合,银钩挂空,畅鸾池的碧涛微微漾起,竟已至未时。
侯映卿用雕花的银针挑了挑烛火,放下手中的医书,看向床上的人影,应该快醒了。
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好奇,她不仅是溺水,肺处还有内伤,有几处的筋脉已断却用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续筋,心脉亦是极差,能活到现在,也可谓是一个奇迹了。
床上的人影微动,侯映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那人细密如扇的睫毛向上翻起,眼缝间流动着金色的光华,又是一合,许是烛光有些刺眼,复又睁开眼眸,那眸子竟是金色的。她单手支起身子,如缎黑发流泻至床塌,如绽放的黑色芙蕖。她定睛看向侯映卿,有一瞬间的恍惚,也仅是一瞬间而已。苍白的嘴唇勾起戏蔑的笑意,使她如火般明艳灼人。
雪唇微启:“你一个大男人,却做女子打扮,真是不知羞。”
候映卿神色微变,深深看入那略略泛金的眸底,道:“此事与姑娘无甚关系。”
那人理了理上有宥海蚕线复绣的衣襟,皓腕半露,侧头轻笑:“确是与我无关,但一个男人却长着一张与我一样的脸,我总该惊讶一番吧!”
桌旁的红烛猛地暴了个烛花,侯映卿又拿起医书兀自看了起来,也不理那人。
那人见他不理,靠在软垫上,撩了撩发丝,道:“奴家名唤洛玉,是户江南岸回岑村人氏,家中贫寒,无奈被邻镇土豪看中,来我家逼婚。我不愿嫁,那人便带人将我抢走,还烧我房舍,杀我爹娘。我无法,只能拼进全力投如江中以保清白之身,幸好有恩公搭救,要不我……”
侯映卿抬起眼帘,说:“我对你的身世来历并无兴趣。”话音一顿,看向洛玉,“而且你身负内力又怎会反抗不了几个莽夫。”
洛玉微愣,笑意更深了一层,说:“没兴趣便好,白白让人听了个笑话。”
屋内燃着淡雅的若芷兰,萦绕在四周,白烟氤氲。
他放下书册,走向门外,合门时说:”药已经帮你抓好了,早些歇息,明日你便离开。”说完,屋内仅剩下了洛玉一人。
“真是不近人情啊!”洛玉低喃着,左手探向腰间,轻抚着那块暗色胎记,苍白的脸上溢满了邪肆的笑意,“明日就算我想走,恐怕也走不了了。”
若芷兰的香味浓郁起来,有些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