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追着阿娇一路出去,阿娇的双脚踩在宫中冷硬的石板路上,一路的水都被溅起圈圈涟漪。等刘彻追到阿娇时,阿娇正在一棵桃树下站着,浑不觉得双脚已经冻得通红,沾着雨水和草叶的双脚,站在一丛枯草上面。
刘彻走到阿娇身后,将阿娇死死抱在怀里,生怕这一放手,会如同他们那个无缘的孩子一般,离了人间奔向天上,这种感觉刘彻不喜欢,可是却无法挥去:“阿娇,你如果痛,就哭出来,如果难受,我替你出气,不要伤了自己,也不要沉默不语。”
阿娇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刘彻,试着开始慢慢平静下来,听着这个男人的话,心里的冰却越堆越厚。以后,她会对每一个人笑,不会再冷淡,深宫里这些肮脏的事,现在依旧不愿涉入,可是她要学着保护自己,保护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每一个人,为了那双桃花眸子,也为了她自己,更为了漪儿。
阿娇虽然这样想着,却对这深深深讳的宫廷产生了厌倦,她累了:“彻儿,放我离开好么。”
刘彻轻轻扳过阿娇的身子,让阿娇面对着他,阿娇的眼里竟满是绝诀,刘彻这才清楚的认知到,阿娇真的产生了离开的念头:“不,阿娇,皇帝有天下,可是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阿娇半点波澜也没有的眸子让刘彻感觉到了害怕,以前的阿娇虽然也是淡淡的,眼底的神采却是温和而灿烂的,现在,刘彻从阿娇眼里看到的,只有深深的倦怠与悲伤。是他承诺要保护的人,是他最重要的人,却被人伤了,做为一个丈夫,他痛着,做为一个君王,他怒着。但阿娇,在这个时刻说出的分离,比任何事情都要更伤他。
“阿娇,你记得这棵树吗?你吟着桃之夭夭,和我一起在正月的寒风里种下的,我们都以为它活不了,它却是那么坚强,活得这么好,开得那么灿烂。”
“我有心,它没有,身体的伤痛,可以愈合,心底的伤却是药石治不了的。”
朱敏拿着阿娇的鞋子递了上来,阿娇倒也没有拒绝自己穿上了,她现在没有理由再伤害自己,这身子不是她的,她既然是做了阿娇,必要好好珍惜这身子,至于照顾刘彻,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一片叶子缓缓落在了阿娇的肩头,阿娇轻抬起手拈在掌心,微黄的叶片上,脉络清晰而斑驳,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与尘世的痕迹。
也许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无奈,就如同这片叶子,它的无奈在于不论怎么舍不得枝头的风采,都必需要落下,而人的无奈在于,世事半点不由人。
阿娇在桃树下刨了一个小小的坑,把掌心的叶子放了进去,又从袖子里拿出刘彻刻的那块带着漪字的玉牌,看了片刻后,把玉牌也放进了坑里,然后再用土覆盖上。那个娇灿得和她的娘亲一样的孩子,一定会喜欢这里吧,桃花里的春天总是格外的美丽。
“漪儿,娘亲对不起你,你甚至没能看娘亲一眼,没能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匆匆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有很多丑陋的地方,可是也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如果漪儿能听得到,一定要去看看。”
刘彻离阿娇很近,阿娇这些近乎于微风的话,慢慢地在刘彻的脑子里堆积成厚厚的乌云,只要逮着个出口,必定是雷雨交加的无尽愤怒。
可是现在,他却只是陪在阿娇身边,为着阿娇这几句淡淡的话,开始觉得这棵桃树,那小小的土堆,还有眼前这个眸子空离的女子,都在狠狠地啃蚀着他的心,吸着他骨子里的血液。他心底的疼痛丝毫不比阿娇少,甚至,比阿娇还要多……
“阿娇,待会儿我让人在这为漪儿立块碑,我们先回临华殿去。”
阿娇双手捂着腹部,蹲在桃树下,感觉到腹内如刀绞般的疼痛,顾轻尘的药她自是相信的,明明顾轻尘说不会痛,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分外的疼痛呢。
刘彻见阿娇一脸痛苦,面色更加的苍白无力,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刘彻也顾不上阿娇拒绝他碰触的事,一把抱起阿娇,急步赶回临华殿。顾轻尘仍旧还守候在那里,刘彻瞪了他一眼:“不是说不痛吗,为什么阿娇会这样。”
原来对于关心的人,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天皇贵胄,都是一样会乱了心智的。顾轻尘略带着些看戏的感觉,这一出帝后情深的戏码,真是比阿娇写的那两出戏要精彩啊。想到那出《青梅竹马》,顾轻尘开始在心底笑着,这分明写的就是刘彻和阿娇,不知道刘彻是否已经看过了:“心的疼痛,比身体的疼痛更无法释怀,这只是陈娘娘的感觉,并不是真的疼痛,草民下几针,让陈娘娘睡过去便是了。”
阿娇的裙上已经泛起了朵朵血花,刘彻身上也沾染了点点红色,刘彻却顾不上这些事,将阿娇放在床榻上,差了宫女去烧水。顾轻尘很识趣的退了出去,他不适合在这个时间呆在这里,或许应该去叫他师妹来,毕竟是女子更方便些,刘彻也是个指不上的,还是他的娘子比较可靠:“朱敏啊,你找人去堂邑候府,把我娘子找来照看陈娘娘。”
“好啊,我马上就去,顾嫂嫂也和顾哥哥一起来了么,我都没听你说啊。”
顾轻尘笑了笑,在转身前说了句:“小丫头,赶紧的,哪来那么多话。”
朱敏吐吐舌头,急忙赶着去堂邑候府,只是心里却免不了嘀咕两句,敏敏不像荆亭的人那么迷信顾轻尘,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看顾轻尘都觉得是个心底其实花样儿很多的,只是做了大夫,心又不坏,所以被传成了神仙人物,造化弄人啊……
顾轻尘的夫人名叫许微雨,话说当年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角色,先嫁了安丰的大才子,后嫁了顾轻尘,都是一时的谈资。
许微雨在临华殿门前看到顾轻尘时,顾轻尘冲着她绽开灿烂的笑,让朱敏看得有些扎眼,这人何曾对旁人笑得这么花痴过:“别笑了,姐姐还在等着顾嫂嫂呢。”
许微雨踏进临华殿时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只见刘彻抱着浑身是血的阿娇,在青色调子的床榻上,满是血迹,整个殿堂内都弥漫着凝重的气息。许微雨赶忙执起阿娇的手,细细察探了一番后拍了拍胸口,这两个人还真是吓死人,没什么也弄得跟生离死别一般。
许微雨试探着在刘彻面前挥了挥手,却发现刘彻根本没反应,于是轻声说话:“陛下,陈娘娘没事,血下来了,陈娘娘以后还会有孩子的,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还会有孩子么。”
刘彻的声音仿佛是从九天外来的,那么飘忽那么遥远,像是被风带来的,有可能随时会随着风吹远:“会有的,陈娘娘身子虽弱,但一直精心调理着,怀个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阿娇,你听到了么,睁开眼睛来好不好。”
许微雨叹了声,认命地继续说:“陛下,娘娘扎着针呢,把针卸下来就会醒过来。”
刘彻闻言,用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愤怒的朝临华殿外吼了声:“顾轻尘,你给朕等着。”
刘彻一直以为阿娇出什么事了,两个时辰了都没有转醒的痕迹,心里甚至开始涌上阿娇已经随着漪儿一同走了的念头,猛一听得许微雨的话,惊喜之余便是满满的愤怒。
许微雨取下针,逃也似的离开了临华殿,没忘走之前跟刘彻说给阿娇沐浴净身。走到殿外看着正缩着脖子的顾轻尘,狠狠拍了他一掌:“要是你跟傅呈一样去了天上,我不介意另嫁。”
顾轻尘扫了许微雨一眼,然后无奈的笑,他的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太坏:“娘子放心,为夫的小命还很安稳,就不劳娘子操心了。”
朱敏瞪了他们两一眼,这两个人都不正常,怪不得会成为夫妻呢!
沐浴净身后,阿娇换上了一袭素白的衣裙,静静地靠在榻上,许久才把眼神转向刘彻。她感觉得到,刘彻也在为漪儿伤痛,可是她没办法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对漪儿来说,他们都错得太离谱:“彻儿,放我走!”
“阿娇,除了这件事,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
“如果不能放我离开,那么给我一个清净的地方,可以远离争斗。”此时再看到临华殿的一切,都觉得渡着一层冰屑,不必用手去触摸,光看着已经是很清冷了。阿娇不愿意再呆在这里,长乐宫虽然不是未央宫,却依旧离刘彻太近了,她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平淡的活着就已经足够了。
刘彻眸子一暗,阿娇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自从回了宫,阿娇的心就从不曾真正留在他身边,也罢,如果这是阿娇想要的,就由她吧,现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阿娇喜欢哪里?”
“长门宫。”
刘彻半闭眼,看着躺在一片烛火中,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的阿娇,只能是轻轻点了头:“好,只要阿娇喜欢,明儿我就跟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