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其实并没有重要的话问刘岳,只是随意的问了问刘岳最近的学业,以及今天去骠骑营的见闻,说着便把话转到了阿娇身上。
“岳儿,你娘最近这些日子还好么,天冷了她若是身体不适,让太医令长去瞧瞧。”刘彻最最担心的依旧是他心尖上那个女子,年初时候顾轻尘和许微雨来辞时,他就不愿意放两人离去,只是阿娇替他们说了话,他便也只好放他们离开。
刘岳神色有些黯然,也许是这些年天天在心底跟自己念叨,他是刘彻的儿子,以至于如今太过代入儿子这个身份,竟然在听得刘彻如此殷切找他来,还是问起阿娇的情况,心下一时间不免有些低沉:“父皇,娘亲一向是好的,她待旁人好,待自己也好,唯独只是待父皇太苛了。”
刘彻闻言不免有些酸涩,刘岳所说的,他同样也清楚,只是刘岳语气里那一点点的委屈和气愤让刘彻横了一眼。却在看到刘岳低敛的眉眼,心刹时间便软了下来:“岳儿,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只是你要知道……”
不待刘彻说完,刘岳便管不住自己的话脱口而出:“天家无情嘛,可是父皇,为什么要无情呢,若是帝位王权,我不要不要还不行么,即使这样也要无情吗。”
刘岳完全没察觉到此刻他眼里竟然有了微微的泪光,十一年的相处,刘岳和刘彻都曾经真心的付出过情感,每每刘岳想起小时候,被刘彻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时候,刘岳总是压不上心里的濡慕之情。
刘岳的话,让刘彻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说,半晌后才沙哑着声音问刘岳:“岳儿,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皇位我从来就不稀罕,我虽然小却也明白,宫里是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刘彻在心底重复着刘岳的这句话,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刘闳,一个便是刘岳,刘岳的身份摆在这儿,虽然刘彻是个极看重权柄的人,可却也承认,将来这帝位,还是会传到刘岳手里。如今,刘岳却说他从一来不稀罕,让刘彻倒生出几分失落了,他创立下如此一个强盛的国家,刘岳却从来没有继承的期待:“岳儿,这便是你心底的话了。”
“是,父皇,这便是我心底里最真的话。”刘岳此时看向刘彻的眼神,是再纯粹干净不过,他很少跟刘彻这样说话,也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向刘彻。
刘彻向来就觉得刘岳很聪明,竟没想到刘岳的聪明已经超乎他的想象,甚至已经超过了刘岳的年龄,这异乎寻常的超脱让刘彻在惊讶之余多了几分担忧,如果刘岳不愿意继承皇位,阿娇又是顺着刘岳的,那将来,阿娇便会很危险:“你不继承皇位,将来谁保护你娘亲。”
“父皇将来必定长寿,娘亲是你的皇后,自然由父皇去保护。”这话要放在现代会更好说,你的饭你自己吃,你的老婆,你自己照顾。
刘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是啊,他为什么老想着要一个孩子去保护阿娇,却总是没想到他便是阿娇最好的保护者:“天命不测,岳儿。”
“我知道,可是父皇,我喜欢的是天宽地广的江湖,我的志向从来就不在皇宫里。我打小爱读游记,喜欢听各地的风物人情,却不爱排兵布阵,更不爱儒家学说,更别说治国平天下了。”这是个封建王权的社会,帝王很容易左右到文明的进程,在看过了这么些年以后,刘岳深深知道,他不是做帝王的料。如非逼上梁山,他是绝对不会想要这个冰冷的位子,守着这深冷的皇宫禁院。
天宽地广的江湖,刘彻悄然间似乎想起,年少的时候,他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想,要带着阿娇跃马江湖,做一对豪气儿女。那时候的梦想里,从来就没有过政治、王权,更不会有背弃二字。只是那样的梦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刘荣废太子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可笑的罪名畏罪自杀的时候,刘彻已经记不起了。
如今,刘岳竟然也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刘彻心里其实很理解,只是想到刘闳这般的不长进时,又不能放手把江山交给那样一个无为的孩子:“罢了,有些事,现在说来太早了。”
刘彻突然想起,自己还很年轻,虽然发丝间偶见霜雪,也不必如今就为身后的继位者担忧。就算刘岳不喜欢坐在皇位上,如果,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便也只能是选择刘岳了。
刘彻亲手打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刻上了他对江山天下的一腔热血,他不可能交到一个庸碌之辈手上,然后放任他的儿孙自毁了大好的江山社稷。
刘岳看得出刘彻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也是,自己辛苦一生所求的宏图伟业,别人却不屑一顾,就如同喜欢做菜的做了一道自已很满意的菜,却没人吃一样,心里心然是空落落的。
“父皇,其实天下权柄很难诱惑人,只是我觉得江湖更适合我,我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宽广志向,有的只是放马江湖,周游山岳的兴趣。”刘岳又忍不住开始安慰起刘彻来,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方才一个劲说不好,现在又要给圆回来,他这也算是自作孽了吧。
放马江湖,周游山岳,似乎当初阿娇给刘岳取名字时说的是胸怀山岳,志在江湖吧,刘岳果然没有辜负阿娇的期望,有山岳气度,有江湖之志,只是阿娇的期待已经实现,那么他的期待呢,谁来实现。
“岳儿,天色也晚了,阿娇会等你用晚膳,你先回去吧。”刘彻看了眼殿外微起的月光,想着阿娇此刻肯定在宫里摆好了温暖清香的饭菜,在等候,只是这等候的人里,却没有他,心便像是被月色染上了一层寒霜,说不出冷,却让人浑身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父皇也一起去吧,其实娘亲每天备的饭菜都有备父皇的,只是她不说,你也不去看,要怎么办噢。”其实压根就没这回事儿,刘彻不去,阿娇乐得极是清闲,巴不得就一直这样过下去。根本就是宫里的饭菜一直份量这么足,样式这么多,别着多一个人,便是多上十个八个人,也是够吃了。只是平时大都便宜了朱敏和柯静,刘岳想到了便邀请刘彻一起去,想来,就这么去了,阿娇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阿娇,其实心底里未尝就没有想过刘彻,要不然不会偶尔抬头的时候,无意识的看向宣室殿的方向,或许连阿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过,刘岳却细心的发现了。
想想,这两个人也是别扭,心里分明是挂念着彼此,却可以都安然的守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向对方伸手,甚至也不愿先抛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吗,阿娇真的在盼着我去?”若放在其他事上,刘彻必定会左思右想后,找回清醒的认知,只是事关阿娇后,他便不愿意再扶持寻找所谓的真实。
就算刘岳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他也愿意相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阿娇一起座座,一起聊聊,甚至只是远远的看过几眼,对于刘岳的提议,那是再动心不过了。
刘岳用力点头,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真的一样信,他不就这样信成了刘彻的儿子:“是啊,父皇,我们一起回玉堂殿吧。”
刘彻便不再想,抽出手迎像刘岳伸过来的那只小小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心里有感激,也有高兴:“岳儿,我们走吧,别让你娘亲等久了。”
在回玉堂殿的路上,刘岳坐在车辇上,看着刘彻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在心底暗笑,刘彻现在的表现,多像是一个要去会小情人的毛头小子。身子紧绷着,脸上的线条也极硬,看来真是紧张到不地了。
“爹,你这样端着,累不累啊。”不觉的,刘岳就改了称呼,叫起了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等意识到自己叫了爹时,僵了僵笑容,却又很快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刘彻自然也注意到了,瞬间便被刘岳的一声爹给打动了,身子软了下来,心更是软成了一滩暖暖的春水,再温柔和暖不过了:“岳儿,坐进来些吧,靠着窗有风,容易染了风寒。”
刘岳忍不住在心底里笑,刘彻难道现在才发现有风进来吗,他早就觉得冷了,只是不好靠近罢了,看来爹这个字,是带着魔法的,还真是有用,只是多用估计就没效果了吧。
向着刘彻靠了靠,果然靠近刘彻的身边更暖和一些,既是因为有烧热的暖炉,也因为刘彻高大的身子坐在那,这小小的车辇一时间,竟然是那样的温馨和柔暖。
“岳儿,我更喜欢听你叫爹,以后在朝堂上,才叫父皇。”刘彻喜欢刘岳叫爹时,软软的声调和温暖的刘情,更喜欢那份像是记忆中曾经很亲密的父子之情。
刘岳眯着那双桃花眸子,笑得愈发灿烂,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