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经济挂帅,除了二杆子之外谁都讲究个和谐发展,黑道上的大佬袍哥们都成天忙着漂白之后进政协或是搞个优秀民营企业家的牌子挂着,经营出繁荣局面大家一块儿和气生财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和平年代根本没有横刀立马的亡命徒,拿刀拿枪耍狠已经不是主流,一言不合即拳脚相加还真是个稀罕景儿,在如今这个享受和娱乐并重的年头,悍然搏斗这种颇具古风的场景几乎只能在假的不能再假的肥皂剧里才能看到。
所以,当晾衣杆一样瘦弱的锁匙眼放凶光地拦住了七、八个满脸横肉一看就是吃饱了没事找事的街头烂仔,就连黄毛的脸上都有点诧异。旁边的食客除了靠近的两桌稍稍挪了挪椅子之外,其余的在愕然之余无不换上满脸的兴奋往跟前凑着翘首企盼好戏上演。
月色下,白日匆忙木讷的人们眼球里布满了兴奋的亢奋血丝。
如今这个年月,大家都想找点刺激。
……
黄毛提了提松垮垮的裤腰带,看着对面这个瓜阵风就能飘走的家伙,黄毛很无所谓地笑了。
这小家伙难道是皮子痒了,找揍?
黄毛想也没想就抄起了桌子上一支蓝带酒瓶……
蓝带啤酒瓶砸人很不错,给人破相那叫一个利索,在脑门上炸碎时的视觉效果也很壮观。
作为禹庙这一片名声在外的街头大哥,黄毛虽然不常跟人动手,但是他相信自己放翻眼前这个小瘪三还是很简单的,要不然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自己十几年的手上功夫,从一个小镊子开始到把玩刀片得能含在舌下徒手割人钱包,要摆平不了眼前几个小东西,那才叫笑话!
当然,混迹江湖这么多年阴沟里翻船的傻瓜黄毛也见多了,所以他的右手垂了下来,以便于袖口里的一把军用伞刀能随时抽出来。这纯粹是一种习惯。
褐色的酒瓶在黄毛的手中达到了高点,然后在一片兴奋的目光中向着一张冷笑的脸急速落下……
直到一片火辣映红的火锅汤汁迎面扑来,弯腰闪过的黄毛停滞住了歪斜的身子和手里的空酒瓶。
黄毛满脸的冷笑凝固了,视线下沉,盯住了自己肚皮上一把水果刀长短,细窄的锋刃带着刺目的弧度,根部全是锋利的倒齿,中脊上有着一条笔直的细小血槽,把手处的麻绳细密而紧实。
这玩意就是一把缩小版的军刺。
作为一个睡觉都带着各种小刀的职业扒手,黄毛完全能够读懂这把看似不起眼小东西的毒辣,尤其是那些闪着狰狞寒光的倒齿,真是该死,现在谁还玩这种东西啊?太缺德了……
黄毛毫不怀疑,这玩意只要往前轻轻一送,就能轻易地给自己开膛破肚,如果再在自己肚子里那么一搅一拽……
一股冷汗就顺着黄毛的后脊梁刷刷地下来了。
他妈的,珊市啥时候冒出了这么几个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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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C镇那个贫困狭小山区地方的混混头子,郑阳、左手、锁匙、虫子他们从小就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混混的道统,一个来历神秘的瘸腿老头子以强悍无比的气势霸王硬上弓地做了他们的师傅。
郑阳他们反抗过,但结果凄惨无比,最后通通屈服于老头子的淫威之下。
这老家伙霹雳手段整服帖了他们、教导他们整整一年后飘然而去,但这老家伙从来没有教过他们如何赚钱泡妞坑蒙拐骗,老头子是个遗老气息浓郁的老江湖,教给他们的除了天地君亲师、做人要腹黑等等一些听不太懂又似乎自相矛盾的话之外,就是点拨一下他们人情世故、江湖道义。
郑阳其实最羡慕的是老头子那一身平时含而不露,显露时威猛霸道的功夫,但不管软磨硬泡老头子就是不答应。
老头子倒是教了左手几招散手,让自觉着也是好汉一条的郑阳很是不忿,后来被老头子连续罚抄了一礼拜每天抄录一百遍的三字经才老实下来。当然,背着老头跟左手练上几下那也是自不待言。
也就是从那一年以后,在街头小摊上厮混的四个半大小子却迅速成长为C镇最大的混混头子,郑阳和左手一直都是团伙里的金牌青红棍,锁匙和虫子则是两大白扇,两武两文配合无间,管着一群狗屁倒灶的街头闲汉。外地混混想进来捞一把的无不是损失惨重,有个祸害了当地一个姑娘的老流窜犯,第二天就被他们挑断了手脚筋扔进了大山沟里。
在那个一半人口还舍不得喝自来水,在那个女孩子从来都是外嫁的穷苦山区小镇,当地人除了骨子里千年来消散不去的木讷和憨厚,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耍狠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所以,当黄毛施施然挥起酒瓶的时候,锁匙立刻出手了。
先下手为强,一向是C镇四龙的传统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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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早就过了愣头青的岁月,如今带着一帮小弟在禹庙这条街混口饭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年的血气方刚也早就化成了肥肥的肚腩。
要搁在十年前,别说一把刀子,就算是枪口顶在肚子上黄毛也未必见得就哆嗦几下。
后面的小弟自然看不见黄毛为何停住,骂骂咧咧地还想一拥而上。
“都回去!”黄毛大喝一声,拿出了老大的气势,“听到没有?!都给老子回去!”
“大哥……”
一帮小弟楞住了,瞅着老大一脸的铁青不像是开玩笑,小弟们一阵瞪眼,老大这是唱得哪一出?两个愣头愣脑的还想往前凑。
一个机灵点的见机不对赶紧扯着大伙儿往回走,惹得附近不识得这伙禹庙地下势力的外地食客无不唏哩哗啦地笑骂起来,倒是有几桌客人偷偷地。
倒是后面赶来的香香饭馆老板在一边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得,直到被婆娘在后面踹了一脚才讪讪地蹭了上来,还没到跟前就瞥见黄毛那比他还要肥胖的肚腩上抵着一把尖尖的刀子,立时撒脚往后出溜了。倒是那风韵尤存的老板娘过来把眼底含着笑意的小月给撵走了,又笑着过来和稀泥,胸脯两团硬挤在一头汗水的黄毛和锁匙之间。
锁匙的刀子这会儿也收了起来,冲黄毛嘿嘿直笑。
黄毛也笑了,嘴角隐蔽地抽抽了两下。
“……伙计,今天算我黄毛走眼。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今晚这顿酒水就算我的,怎么样?”
黄毛表情有点僵,他不再多说什么场面话,那样很可笑。他也不会说什么山不转水转,留个名字日后再攀交情的狠话。
能玩那种刀子的狠人,能在自己甩出刀子前拿刀抵住自己要害的强人,这样的对手黄毛以前碰到过一回。那次在铁路上碰见了一个东北佬,自己顺他的包没得逞还差点被人家弄死,要不是自己跟着的一个师傅跟人家有点交情,自己那此可就真玩完了。
至今黄毛还记得那种刀子抵在自己身上的冰冷感觉,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一种濒临死亡寒彻骨髓的直觉。
这辈子黄毛都不想再碰这样的对手。
尤其是看到这瘦小子后面两个家伙一脸的无害,却一身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彪悍和狠辣,黄毛就知道自己今晚上踢铁板上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亡命徒,与生俱来的好战和狠辣绝不是街头那些烂仔可以相提并论的。这样的家伙有一个就够让人头痛的了,何况是一下子碰见了三个?
黄毛真有点后怕,这些年纪不大的家伙正是最亡命的年纪,喝酒喝高兴了杀人放火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看看一地的空酒瓶,黄毛觉着胸口堵得厉害。
“黄毛哥是吧?”锁匙拍了拍黄毛的肚子,笑嘻嘻地拉过一把椅子,“要不一起喝一杯?”
“呵呵,就不打搅几位了,今天这顿算兄弟我的……”黄毛笑着双手搁在肚子上就往后撤,之前的流氓架势全都收了起来。
“让黄毛哥破费了……”锁匙笑着冲黄毛挥手,眼睛却咕噜噜地转着不知在找什么。
四周的食客见一出好戏虎头蛇尾,扫兴之余纷纷各自归位,呼酒上菜地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有几桌家伙更是越发起劲地让啤酒妹小月上酒的呼声又是不绝于耳。老板娘看着黄毛脸色不对,刚才早就撤了,正拉着小月在柜台后面指手画脚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左手满脸的扫兴,失望地瞪着带着小弟远去的黄毛他们只是摇头。
“老郑,这帮孙子就这么认怂了?”
“那还能怎么样,追过去暴打他们一顿?”郑阳翻了个白眼。
“哼,要我说还是锁匙不地道,这么快抽刀子做什么……”左手嘟囔着把桌子上的一杯啤酒灌进嘴里,正要一抹嘴巴却停下了,“老郑,差不多了,买单走吧……咦,你瞧那边。”
郑阳一回头,就见锁匙在店子里面正跟像个斗鸡似的矮胖老板说着什么,伸胳膊乍腿一副激动的架势,旁边的小月姑娘冷着脸站在一边,气呼呼地瞪着旁边抱着膀子嘿嘿冷笑的老板娘,上菜的服务员都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走。
“锁匙在哪儿玩什么呢?”郑阳一皱眉毛。
左手这次没有再等,颠颠地就跑过去大嗓门老远地就嚷嚷上了,“喂,喂,咋回事?……你们想讹人是咋的?”
郑阳从屁股兜里掏出钱包,招手唤来个服务员让她去拿账单。虽然自个儿不富裕,但也犯不着让那个什么黄毛请客。
至于锁匙左手他们,郑阳并不担心,这么些年除了在瘸腿老汉师傅哪里吃瘪,尽是他们欺负别人了。
把最后半盘扣肉一扫而光,然后弄根牙签正美滋滋地嘬着牙花子,舒服地看着不远处禹庙里的灯火辉煌足有七八层楼高的金银双塔,这双塔可是珊市的宝贝,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前年刚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据说这金银双塔下面可是藏着不少宝贝,听那几个半夜才溜出来在禹庙门口摆摊算命的瞎子讲,就连当年的沈万三也给银塔下面埋过八大马车的金银珠宝,但为啥没给金塔下面埋呢?金塔下面供奉着佛祖舍利,谁敢在那下面刨坑弄土?再说了,还有禹王爷镇着呢……
唉,自己要能有上两件里面的炉子就好了,据说那玩意可是正宗的宣德炉啊,换成钞票起码可以买下两套大三居吧。
……
郑阳正翘着二郎腿在哪儿摇头晃脑地遐想得过瘾,锁匙左手他们过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拿着账单的服务员,小月姑娘也跟在后面。
“先生,一共五百四十六,您给五百四吧。”服务员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表情古怪。
“不用找了。”郑阳掏出五百五搁在服务员手里,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小月也跟在后面,姑娘手里还拿着个小坤包,眼睛眉毛都快眯到一块儿的锁匙手里更是拎着个行李箱。
“咦,锁匙,这是咋回事啊……”
“呵呵,老郑,走了,走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锁匙一阵挤眉弄眼,拉着郑阳就往外走。
郑阳看看左手,后者也是一脸古怪。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咋就弄成这样了。”左手瞅着锁匙,一脸兄弟栽在山沟里的沉痛和无奈,偶尔看向小月的眼神更是不善。
几个人走到禹庙门口灯火通明的大街上,锁匙谄媚地提出几个要求立刻让郑阳当场抓狂了。
“什么?你让小月炒了老板的鱿鱼?你让她住我店里?你让我雇她看店?每个月包吃住,底薪一千五,外加提成?……”郑阳的眼珠瞪得溜圆,声调拉成了长长的咏叹调。
左手苦恼地叹着气,郑阳那破店子啥情况他最清楚了,现在每个月不赔就算不错了,要是拱起了这位姑奶奶,那还不得赔死?
锁匙一个劲儿地给郑阳使眼色。
小月姑娘款款地站在路边的台阶上,黛眉澈眸凝视着禹庙古拙的石门和里面巍峨耸立的金银双塔,一张清水芙蓉般的俏脸在灯火的照映下散发着梦幻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