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十五年前你父亲的登机记录。”
在整理完客厅之后端木红端端正正地将一张纸从文件袋里抽出摆在了伍卓阳面前。至于克额沃大神则抱着刚刚上供的蜂蜜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虽然伍卓阳很好奇端木红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但他还是没有多问就接过了复印件。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系列乘客的名字、乘坐班次以及目的地。在好不容易找到父亲的名字之后,伍卓阳呢喃着念出了目的地,“W市?”
“恩。就是W市。”端木红点了点头,跟着又从文件袋取出了一份档案说道,“这个是罗福月的个人资料。”
“W市Y乡泓溪村!这……”两相一比较之后伍卓阳立即就看出了其中的端疑。
“很巧合吧。说起来罗福月他们村子还曾经上过报纸呢。”端木红说着又取出了一张皱巴巴报纸摊在了桌子上,其中一篇文章被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一个圈。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深山女儿村”五个大字。
伍卓阳只觉胸口猛地一抽一把抓过报纸认真地读了起来。这是一份很普通的猎奇报纸,以一些奇闻逸事来吸引读者。《深山女儿村》的报道自然也脱离不了相关的范畴。依照上面的记述泓溪村是一个位于深山老林里的女系社会村落。村子不大,也就60来人,但九成以上为女性。更为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村落几乎只生女孩不生男孩。为此村民不得不从外村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然而就算是这样依旧不能改变村中只生女孩的现象。看到这里伍卓阳不由倒抽了一口冷起,姑姑有关女儿村的描述也在他脑中快速反映了出来。
难道说罗福月所在的那个泓溪村就是姑姑嘴里斡仁一族所隐居的村落?抱着这样的疑问伍卓阳又耐着性子继续读了下去。不过文章在下半部分却峰回路转地从科学的角度分析了女儿村的形成原因。依照专家到这个村子调查后的结果,女儿村之所以会出现只生女孩的情况主要是与当地的水质有关。据悉专家在村子的水源附近发现一个锌矿,在矿床中有一种叫镉的物质,就是这种镉污染了水源,男人们喝了这种水后,含有男性基因的精子就受到了损伤,育龄男子在喝了这个含有铬的水之后,就会破坏精子中的男性基因。所以,就导致了只生女孩不生男孩的局面,所以就很容易生女孩儿。后来,国家有关部门首先清除了这个废弃的锌矿,然后又对这里的水进行了净化处理,当地生女不生男的状况才有所改变。
看到这样的结果伍卓阳又再一次怀疑起了泓溪村是否就是姑姑嘴里的女儿村。还是两者仅仅只是巧合而已。不过端木红显然不知道有斡仁一族的存在。她看上去对这篇报道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眼见伍卓阳拿着报纸默不做声的模样她不禁凑上前好奇地问道,“怎么样有线索吗?罗福月被你所说的那些萨满选中会不会同她的村子有关啊?”
“这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还是得到当地调查了才知道。”伍卓阳说着将报纸还给了端木红。不过他在心里还是很在意这篇报道的。毕竟结合姑姑和安小虎的说法,父亲在十五年前去了女儿村并在那里进行了某种特殊的萨满仪式。如果罗福月就在那附近的话,进而会受到影响也就不值得意外了。
正当伍卓阳低头分析着手头所拥有的资料之时,端木红却收起报纸迫不及待地点头道,“恩说得也是。真相只有亲眼看过才作数嘛。那么小伍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眼看着比自己还要着急的端木红,伍卓阳不由苦笑着敷衍道,“哪儿那么急啊。”
“小伍不想快点查出真相吗?”端木红说着一拍脑门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啊,我还忘了一样东西要给你看呢。喏,就是这个。”
“这是……”伍卓阳望着如机器猫一般不断掏出新玩意儿的端木红彻底没了话讲。
“这是你父亲十六年前,也就是去女儿村之前一年的出入境记录。按照上面的记述,你父亲在那一年的七月独自一人去了一次俄罗斯,跟着在九月回了国。不过却不是一人。按照出入境记录上所显示的情况,他从俄罗斯带回了一个女孩。一个叫卡佳的女孩。”端木红无视发愣的伍卓阳自顾自地向他讲解起来。
十六年前、俄罗斯、卡佳……有过这些事吗?伍卓阳竭力想要从脑海中搜索那一年的信息,可是除了空白之外还是空白。可能是失忆的关系吧。伍卓阳在心中如此自我安慰之后,又跟着问道,“那你有那个女孩的照片吗?”
“嘿,这你还真问对人了。”端木红得意地一笑,像炫耀宝贝似从身后拿出了一张照片复印件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搞到的。不过怎么看照片上叫卡佳的女孩都不像是俄罗斯人啊。”
照片上的女孩确实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看都不像是俄罗斯人,至少不是拥有欧洲血统或是西亚血统的俄罗斯人。虽然女孩身上穿着俄罗斯那边的民族服饰,但她却拥有着东亚人标准的相貌与肤色。事实上女孩的容貌对伍卓阳来说十分熟悉。熟悉得让他此刻的瞳孔也跟着急剧收缩了起来。只见手持照片的伍卓阳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呢喃着低语了一句。
“为……为什么腾会出现在照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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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满洲里。
雪花覆盖了整条小巷,带有浓厚俄罗斯风味的建筑物里不时地飘荡出欢快的音乐似乎是在庆祝着战争的结束。而在另一边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五十多岁身穿黑色风衣头戴礼帽的亚洲男子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街角之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天气很冷,小女孩虽然穿着厚厚的大衣却也已经冻得小脸发青了。不过小女孩却没有哭闹,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毫无表情地看着漫天的雪花纷纷落下。那精致的小脸以及齐耳的黑发让她乍一看起来就像一尊制作精美的偶人娃娃。
男子站在雪地里看着身边的小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叹息道:“零子啊,可别怪伯伯无情呢。天皇陛下都已经投降了,圣战失败了。我们这些丧家之犬能不能活着回到本土还是个未知数呢。现在这里是俄国人的天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同他们合作的呢。”
被称为零子小女孩并没有搭话,只是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自称为伯伯的男子。男子则心头一软,伸手为小女孩拍去了肩头的雪花宽声安慰说:“零子不用怕。俄国人是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你可是神留下的宝贵遗产啊。”
零子似乎并不明白男子所谓的宝贵遗产是什么。只见她无趣地撇过头又开始毫无表情地盯着雪花发楞,但是男子却像是陷入了对往昔的狂热追忆一般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年为了把你从德国带来满州黑柱教授他们可是花了很大心思呢。藤田君……藤田君他甚至不惜剖腹用自己的尸体来将你运出德国。不过这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那些德国人根本不懂神之奥义。他们虽然拥有克隆技术,用‘肉身神’培养出了胚胎。却只能止步于此。你的姐妹都因为德国人的愚蠢而相继夭折了。只有你被黑柱教授带来了满州。由此可见你是幸运的,也是被神所眷恋的。黑柱教授是长崎黑柱神社的长男,黑柱神社自古以来就以供奉肉身神著称。而研究所也有大量的‘马路大’提供实验数据。终于其中一个‘马路大’成功接收了你的胚胎。而你也在三年前呱呱坠地了。那时候真是可喜可贺啊。原以为就此为帝国培养出了最为完美的生命。可谁知战局会这样突然直转而下。”
“真是的。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啊。”男子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自嘲道,“现在黑柱教授要是看到我的这副窝囊相一定会气疯吧。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零子,去年你父亲黑柱教授所乘坐的飞机在太平洋上被美军击落了。三天啊,才三天战争就要结束了呢。而现在我这个无能的学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你托付给比较靠得住的势力了。零子啊,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黑柱教授和研究所的人,也为了你自己。”
面对男子语重心长的嘱托,零子依旧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也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吉姆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只见从车上走下两个苏联军官,其中一个军官在向男子敬礼之后冷冰冰地用日语问道:“你就是石川大夫吧。人带来了吗?”
“鄙人石川。”石川在朝两个苏联军官深深地鞠了躬之后便将身旁的小女孩推上前道,“她就是你们要的那个孩子。”
问话的军官朝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抱起零子将她塞入了汽车。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零子感到惊慌,事实上她一直保持着偶人般完美无懈的姿态。哪怕是身后传来急促的枪声都没使她动容。这让抱她上车的苏联军官十分困惑。所以当他那处理完后事的同伴上车之时,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米哈诺夫同志,你来看看。这孩子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然而米哈诺夫却只是透过反光镜扫了一眼端坐在后排的小女孩,便发动了汽车说道:“谢尔盖耶维奇,只要孩子没外伤,其他的我们一律不需要过问。”
“是的。米哈诺夫同志。”坐在后座的谢尔盖耶维奇本能地挺直了背脊,却也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孩。真是太漂亮了。象牙色的肌肤简直就像凝固的牛奶,漆黑的双眸仿佛黑钻一样夺目却缺乏孩童应有的生气。这个小女孩真是人类吗?正当谢尔盖耶维奇胡思乱想之际,汽车却在黑暗中就此载着两个军官一个小女孩绝尘而去,直到四天后出现在C市的郊外。
一路穿过笔直而又漆黑的车道,越过一道又一道的警戒,载有零子的黑色吉姆车最终停在了位于荒原中心地带的一幢灰蒙蒙的大楼前。那是一幢毫无修饰的平板楼,惟有大门口的铜牌上刻着第516号农场的字样。然而此刻大楼前的空地上却站满了怎么看都不像农夫的一干军工人员。其中有几个人还在军装外套上了白大褂。
透过车窗谢尔盖耶维奇好奇地打量着外面那些军人不像军人,科学家不像科学家的人。心想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来迎接这个小女孩的吗?但是长期的训练以及军队的纪律告诉他不该去过问这些人的身份。所以当米哈诺夫停车熄火后,谢尔盖耶维奇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将身边的小女孩抱下了车。
“我是穆哈诺夫教授。欢迎来到516农场。”被一群军官簇拥着的白衣老者率先跨前一步朝着被抱下车的零子伸出了手。
脚刚着地的零子抬起头怔怔地看了看这位自称为穆哈诺夫教授的老者,然后毫不怕生地将小手叠在了那只干枯的而又苍老的手掌上。就是在那一刻穆哈诺夫教授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他就像一个初次带孙女外出游玩的祖父一样小心翼翼地牵着零子的手,一边一步一摇地带她走上台阶一边还不忘循循善诱地介绍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卡佳。”
“卡佳?”零子突然停下脚步扬起头疑惑地看着老者,似乎是意识到了对方是在叫自己,却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叫自己卡佳。
“对,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叫卡佳。”穆哈诺夫教授以不容质疑的口吻指着紧闭的大门大声宣布道,“忘记那些卑鄙的黄皮肤小偷吧。你本来就该属于这里。属于生命之树计划。”
“恩。”零子,不,因该是现在的卡佳顺从地点了点头。事实上三岁的她并不在意自己叫什么。亦或是说名字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意义。
是的,这些符号没有意义。零子、卡佳、腾……还是别的什么名字都没有意义。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正如这副驱壳从恒古起就是为了一个灵魂而存在的。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形态如何变换,总有一天那个灵魂都会回到我的体内。
我的名字是……
耶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