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解答所有的问题，却又能让我深信不疑。
伍卓阳想了半天都没想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他还是乖乖地跟着乌恩珠耶萨满走进了位于书架背面的一间密室之中。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除了地上铺的一条毡毯之外几乎空无一物。乌恩珠耶萨满径直走进暗室盘膝坐在了地上抬头向伍卓阳问道，“你会乌云吗？”
乌云指的是萨满驱策自身的灵魂在脱离肉体翔天入地的法术。同样也是萨满最为基本的法术之一。伍卓阳在Q市时就已经向安小虎学习过乌云，而且这也是他唯一会的萨满法术。因此他倒也不客气地直接学着乌恩珠耶萨满的样子盘膝坐到了对面。
乌恩珠耶萨满看上去十分满意伍卓阳的反应，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束香。乌云的基础就是昏迷术，一个萨满能否顺利地驱策灵魂首要条件是他是否能让自己快速地进入半昏迷的状态。而特质的熏香无疑是最为安全也最为有效的辅助工具。随着带有特殊香味的烟雾弥漫至房间的每个角落伍卓阳的灵魂也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肉体的禁锢。
“你会是个了不起的萨满呢。”同样处于灵体状态的乌恩珠耶萨满由衷地赞叹了一声。不过伍卓阳倒是并不避讳自己眼下的尴尬，直言不讳地说道，“可是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能变身都无法控制，同样变身之后也不知道恢复。”
“年轻人，没有经过修行就想得到力量这本身就是个愚蠢的想法。这是世上没有白给的力量。区别只在于你是先付出后享受，还是先享受后付账。”乌恩珠耶萨满注视着正在为自身力量所困扰的年轻人肃然地说道。
“是。我受教了。”伍卓阳缩了缩脖子老实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跟着又好奇地追问道，“您这是要带我去见神灵吗？”
“算是吧。”这一次乌恩珠耶萨满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人类的灵魂在脱离肉体之后其所处空间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空间了。事实上，不仅是空间，就连时间也发生了相对的扭转。这或许也就是萨满声称自己能上天入地，能预测未来的凭借之一。正如此刻的伍卓阳觉得自己并非待在之前的那间密室里而是正跟随着乌恩珠耶萨满前往另一个未知的空间。这就像那次在黑瞎子沟参加的熊祭一样。区别只是那次的伍卓阳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带到另一个空间，而这一次他是清醒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入萨满的世界。
伍卓阳就这样跟着乌恩珠耶萨满来到了一个纯白的世界。这期间可能花了一万年，也可能只是嘀嗒一秒。他们可能还是那个密室，也可能已身处地球之外。不过时间的长短，空间的位置似乎已经不再存有任何的意义。伍卓阳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那位能解答自己问题的人。但是这里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
“打扰了斡仁萨满。我带这个孩子来见您。希望您能为他解答疑惑。”乌恩珠耶萨满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恭敬地行礼道。
“好久不见了乌恩珠耶萨满。外边一切都好吗？”
突然出现的柔和声音让伍卓阳不自觉地扭头打量起了四周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不过他的这种好奇也仅持续了十来秒而已。就在那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伍卓阳对面的空间泛起了一阵稀薄的亮光，紧接着一个丰润的女性轮廓沐浴着金色的光芒逐渐在他们的面前成了形。
“还是同以前一样糟糕透顶。”乌恩珠耶萨满语调冷峻地回答道。
“是嘛。”带着哀伤的语气女子的终于在两人面前显了形。白色的丝袍，乌黑的长发，端庄的容貌。不，那张容颜已经不能仅仅用端庄来。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哪张脸孔对伍卓阳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那只会是一个人……
“妈妈。”伍卓阳脱口叫出了那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眼前的这个女子拥有着同照片上的母亲一样的容颜，有着让伍卓阳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温柔气息。如果说妈妈这个词对出生之后的伍卓阳来说只是照片上的抽象概念。那么这个女子就是活生生的存在。
女子回过头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因惊讶而脑中一片混乱的伍卓阳。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着伍卓阳侧脸柔声说道，“你是小伍吧。都长那么大了啊。”
“妈妈。”伍卓阳下意识地抓住了母亲的手。灵体之间本不该有温度的概念，但是伍卓阳却觉得母亲的手异常的温暖。
“那么我就告辞了。”眼看着在这种特殊状况下重逢的这对母子，乌恩珠耶萨满知趣地选择了离开。正如那时在书房里的梅赫女神一样，乌恩珠耶萨满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隐入了那一片纯白之中。
空间里虽然只剩下了伍卓阳与母亲两个人，但他却还沉浸在见到母亲的欣喜之中。相比之下来之前所怀揣的那些问题也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于是伍卓阳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斡仁萨满。”母亲平静地回答道。
“那个……妈妈没有死，对吗？”伍卓阳有些忐忑又满怀期待地向母亲问道。如果说先前死于飞机事故的父亲能莫名其妙的复活并成为乌西哈的首领的话。那没理由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母亲不是活生生的存在。
“不，我的肉体已经死亡了。”母亲说道这里指了指不知从何时冒出来的椅子说，“你来这里不是只为了问我这些的吧。来，坐下来聊。”
直到此时伍卓阳才注意到这个空间的事物似乎是随着母亲的意识而不断变换着的。可刚才那空无一物的纯白难道也是母亲意识的体现吗？带着这样的疑惑伍卓阳坐上了母亲所指的位子。但他一抬头却发现母亲就坐在他的对面。那种疏离的感觉让伍卓阳刚刚燃起的激动情绪顿时冷却了不少。由此他也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想起了失踪的腾，想起了制造诸多事件的父亲。我是为了探究事情的本源才来到这里的。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伍卓阳重新打起精神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母亲讲述了一遍。
“看来你已经知道不少事了呢。”在听完伍卓阳的诉说之后，母亲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是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我到目前为止还无法将他们完整地拼凑起来。”伍卓阳说着双手握拳急切地追问道，“妈妈知道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吧？”
“恩。不过这一切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人类积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罪孽。”母亲垂下眼帘略带哀怨地说道。
“是从天宫大战时代开始的吗？”伍卓阳朝前倾了倾身子问道。之前在得知自己的家族与萨满邪神耶鲁里有关之后，伍卓阳就特地托端木红帮他查了一些有关这位邪神的资料。而这其中记述最为详细的莫过于萨满教的创世神话《天宫大战》。
“那是一切的诱因。正真的主角还是人类。”母亲说到这里突然将话锋一转问道，“你的姑姑之前已经向你介绍过斡仁一族的过去了吧？”
听母亲这么一问，伍卓阳的脸色立即就变得不自然起来。神秘的萨满家族，依靠血姻不断维系着的特殊能力。这一切都是伍卓阳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而他的这一小小变化自然也没逃过母亲的眼睛。
“小伍，你不用如此在意。你的出生并非完全是为了斡仁萨满的传承。”母亲在说完这话时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伍卓阳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还容不得他探究母亲已经恢复了平静并进一步对他述说道，“你姑姑口中的那个宝物其实是邪神耶鲁里的角。”
“耶鲁里的角！那是什么？”从母亲嘴里吐露出的新线索立即就吸引住了伍卓阳的注意力。
“在天宫大战中邪神耶鲁里被打下了独角，独角掉落在地上化作了野猪的獠牙。而那只化作野猪牙的独角正是由我们斡仁一族来守护的。因为那只角不仅仅是耶鲁里神的角同时也是她的分身，她的斡仁。”
“斡仁？命魂？可是耶鲁里神是神灵呀。难道神灵也是由三魂构成的吗？”伍卓阳不解地问道。生命之魂斡仁、思想之魂哈尼、转生之魂法加库，这是萨满教中构成人类灵魂的三个组成部分。如果说耶鲁里神也拥有这三种灵魂的话，那岂不是说神灵也是人类了吗。这样的概念实在是同伍卓阳从小到大所知的神灵有着太大的差距。
“同我们人类一样，耶鲁里神毕竟也是由天神阿布卡赫赫所制造出来的。更何况耶鲁里是阿布卡赫赫在造人的中途制造出来的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耶鲁里神或许是最接近人类的神灵。”母亲说到这里顿了顿，又不无感慨地补充了一句，“也是唯一背叛了天神阿布卡赫赫妈妈的神灵。”
“那耶鲁里的其他两个灵魂在那里呢？”
“当初耶鲁里打败后，她生命之魂斡仁残留在了独角上，她的思想之魂哈尼化作了九头鸟被镇入地下之国永不见天日，而她的转生之魂法加库则褪变成满盖游荡于人间。”
“这么说腾是耶鲁里的转生之魂吗？”伍卓阳在听完母亲的介绍后不由暗自揣测起来。如果这个分析正确的话，那之前围绕着腾所发生的种种异常也就都能解释得开了。然而母亲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伍卓阳的这一设想。
“那个女孩不是耶鲁里的转身之魂。”
“妈妈知道腾吗？”伍卓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母亲。后者则颇为唏嘘地点头说，“恩，那是在十五年前吧。我没想到你父亲能执着到如此地步。更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能让耶鲁里的肉身重新降世。”
“耶鲁里的肉身？”
“你不知道吗？那个叫腾的女孩正是由耶鲁里的那只角培育出来的。她是耶鲁里名副其实的肉身。”
“肉身？耶鲁里的肉身？等一等您说腾是用一只角培育出来的。而且这只角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化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伍卓阳嗤笑着连连摇起了头竭力否认着母亲的这种说法。虽然他在内心深处已经隐约接受了这种解释。
“所以说那个女孩才是人类邪恶智慧的产物。”伍卓阳的母亲略带担忧地看着有些激动的儿子，却并没有起身安慰，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述说着她对腾的了解，“那个女孩是不会老的。正如耶鲁里的身体不会衰老一样。所以但从被培育出来的年岁上来说她是属于你姥姥一辈的人了。”
听到这里伍卓阳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盯住了母亲。可对方却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改口的意思。过了半晌之后伍卓阳终于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道，“那么是谁培育了腾呢？”
“我只知道她是你父亲从俄国带回来的。”
“俄国吗？那确实是个有着诸多先进科学技术的国家呢。”伍卓阳笑了笑说道。却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自嘲。不过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伍卓阳还是稍稍恢复了一下平静又跟着问道，“那么父亲在十五年前举行的那场仪式就是为了让腾体内的耶鲁里神复活吗？”
“你父亲那时候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他上当了。”说到这时母亲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对不起，小伍那个时候真不该把你卷进去的。”
听母亲说起这话，伍卓阳的心头不由地咯噔了一下。难道妈妈那个时候也知道我被当做祭品的事？强忍着心里的惊骇伍卓阳故作轻松地反问道，“上当是什么意思？他的仪式失败了吗？耶鲁里神没降临？”
“没错。那时的腾向你父亲讨要的祭品。你父亲也照她的话去做了。但是腾的体内并没有耶鲁里神。她只是耶鲁里神的神皿而已。就连对祭品的需求也只是出于她本能的***而已。因为神皿是没有灵魂的。为了填满空虚的身体，她会不断地吞噬周围的真魂。虽然就算吞噬了她也不可能得到满足。说起来那个女孩也很是可怜呢。”母亲说到这时，歉疚与哀伤让她的黛眉在不经意间拧成了一团。
不过这会儿伍卓阳的表情远比他的母亲更为复杂。腾是耶鲁里的肉身，腾是无法停止吞噬灵魂的神皿，是腾向父亲讨要了我的灵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