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花信又至,初春伊始,京城学堂里传来一阵遥遥童声,这是专供大臣子女学习的地方,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思远阁”。
要说这“思远阁”,却与别的私塾不同,隐在京城一处偏僻之地,若不是门上那块枯红的牌匾,刻着“学府”二蝇字,别人还真难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虽说“思远阁”是大臣子女专属之地,但,雅也雅得可以,小也小得可怜。
且不说阁内书雅墨香,香烟袅绕,单看院内一方小小寸土,都是雅到极处。白玉砌阶,粉瓦雕琢,房上雕花,精美绝伦,院中小径,卵石有序,院内一侧,池眼虽说只有两个井口般大小,却睡莲仰卧,暗吐幽芳,四周杨柳垂壁,玉兰飘香,就连小草都要青翠得多。但是如此雅致的地方却甚小,除了阁楼里宽敞一些,阁外却容不下数十人。
教书先生郑玉明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因为年纪已大,自觉不能胜任,便退了下来,但满腹经纶,博学广识,却是众所皆知,经过大臣们再三求访,他便留了下来,来到“思远阁”继续教书。
这日,郑先生正在教学生念韩愈的《早春》。学生们摇着头念得津津有味,林文轩和林骁勇也在堂下,虽然林骁勇平时不太喜欢念书,但记性还是比较好的,背诵一首诗词,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和林骁勇比起来,林文轩那就是出类拔萃了,写文章,做功课,每次都是第一,郑先生常常眯着眼睛,称赞道:“不愧是丞相爷的儿子,孺子可教也。”说完哈哈仰天长笑。
郑先生教学生念完诗后,叫学生们抄写一遍,自己则闭上双眼回味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林骁勇皱了皱眉头,望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林文轩,他已经提起笔了,再看看周围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写了,他抿了抿嘴唇,很不愿意的拿起笔来,迟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把笔放下,开始研磨。
郑先生低着头,从眼缝里望了他们一眼,大家都在写字,唯独林骁勇一个人在研磨,郑玉明素来知道林骁勇不喜读书,但见他也没有不抄书的意思,也不好多说,想了一下,把视线又移到手中书本上。
林骁勇研了磨半天,见大家都快写好了,这才硬着头皮,缓缓提起笔来。
笔尖刚碰到纸,却看见一个小石子“噗通”落在案上,坐在前面王尚书的儿子王雅涵手捂着头转了过来,满脸怒气,见林骁勇手里握着石头,狠狠盯了他一眼,撇了撇下唇,转过头去。
林骁勇被他这一举动弄傻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他呆望着王雅涵的后脑勺,片刻后,才又提起笔来。
林骁勇认真地抄着书,注意力集中在纸上,周围的同学超不多都写好了,林骁勇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忽然,又听见“嘣”的一声,又一个小石子落在他案上,接着便“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就在他感到奇怪的时候,前面的背影又转了过来,这一次,王雅涵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鼻子里喷着粗气,胸脯猛烈地起伏着。
王雅涵是王尚书的三儿子,比林骁勇大一岁,因为是小儿子,又比两个哥哥聪明,所以他在家里最得宠,平日,他仗着爹娘都护着他,也像个小霸王似的,如今在家里过惯了公子哥的生活,硬被送到学堂,心里自然百般不乐意,他在学堂里虽然上课念书时也老老实实,可是课后,却喜欢打架,而且别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整座学堂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林文轩为首,文质彬彬的人,一派是王雅涵为首,喜欢打架的人。林骁勇本来也喜欢打架,但是有哥哥看着,每次他都忍了下去。
如今,王雅涵在课堂上被石子扔了两次,而后面除了林骁勇,再没别的人,自然认为是林骁勇干的,而林骁勇,根本就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王雅涵却横着他,自然也是闷闷不乐,他见王雅涵转过头去了,歪着嘴扭了一下,这才把剩下的诗继续抄完。
说巧,那也巧,这一切,都被转过头想看弟弟的林文轩看在眼里,他望了望林骁勇后面的窗户,高高翘起的辫子一晃一晃,就已经明白了三分,转过头,看还沉醉在诗词里的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课堂上出现这么一件事,对于官宦人家的子弟,肯定没完,郑先生刚刚跨出门,王雅涵和林骁勇就纠缠在一起了。
“你为什么用石子扔我?”王雅涵身边已经站满了他们一伙人。
“你凭什么说我用石子扔你?”林骁勇根本没扔他,当然不承认。
“你说没有扔,那这是什么?”王雅涵从他案板上拿起石子,摊放在他面前,一副找到证据的样子。
“是什么你都不知道,那我告诉你,石子。”林骁勇向他抛了个白眼,一脸不服,他觉得有个石子很正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况且这个还不是他的,于是又补充道:“这个又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会是谁的?”王雅涵听他不认账,劲儿更是来了,一脸通红,恨不得把他吞了下去。
“上面又没有写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林骁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不屑,手放在案板上,歪着头看着他。
王雅涵听他这么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手紧紧握在一起,随时等着揍他一顿。大家看着王雅涵紧紧咬着嘴唇,满脸通红,便互相微笑着等着看一场好戏,于是不约而同的开始起哄。
这时的林骁勇,见大家起哄,渐渐有些担心起来,而王雅涵,似乎因为别人的嚷声,觉得自己更加雄势,眼睛死死盯着林骁勇,决定找个好时机,给他送上一拳。
林骁勇听着起哄声,脑袋一阵阵发木,虽然他也爱打架,但更喜欢看别人打,如今看王雅涵这个架势,就算是碍于面子,也难免这一仗了,想到平时王雅涵打人的表情,林骁勇竟然害怕起来,悄悄扭了一下头,想找哥哥求救,当他透过人群,视线落在林文轩位子上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阵冰凉,林文轩座位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下他可是倒霉了,硬着脸皮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要说这林文轩哪儿去了,可能大伙儿也猜到了。他来到院里的时候,林月婉正和红秀一起蹲在墙角笑,林月婉嘴里喊着块糖,笑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红秀是林月婉的丫鬟,比她大五岁,是夫人买来给她当玩伴的,说是玩伴,其实也就是照顾她,如今婉儿已经三岁了,别看她人小,鬼点子可多了,她每次见两个哥哥去学堂,也总是嚷着要去,但是林夫人却不让,说她没有到年龄,但今天,林夫人却破了个例,同意她去学堂找她哥哥,但前提是红秀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两人来到学堂,大家都在上课,从后面的窗户望去,林骁勇正懒懒散散研磨,林月婉拉着红秀,嘀咕了一会儿,想出了这么一招。本来,林月婉是想用石头扔她哥哥,但好像投掷技术不行,连扔了两次都不准,见到王雅涵狠狠望着他,两人蹲了下来,偷偷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两人笑得翻天覆地的时候,林文轩已经已经从教室里走出来,不知不觉来在她们身边。
见了林文轩,林月婉和红秀都站了起来,林月婉粉红的脸蛋上,始终一脸可爱的笑。
“红秀,你怎么把她带来了?”林文轩背着手,表情有些严肃,但是乳白的衣袖中却透着一卷书香。
红秀见他问她,低下头,脸上红霞飞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林文轩的时候,她都会脸红,而且呼吸很急促。
“是我要她来的。”林月婉舔了舔嘴唇,抿嘴一笑,米粒似的嫩牙外面两瓣水嫩的嘴唇,他见林文轩有些不高兴,便抢在红秀面前,喃喃说道。
林文轩见林月婉抢着说,这才注意到她,低头打量着她,只见她头顶上扎着一小撮黄毛,两个短短的辫子上绑着两根红绳,额心点一颗红色胭脂,一件大花棉袄外套着一件大红外褂,项上带着一个项圈,俨然一个年画上的抱鱼娃娃,林文轩当时,就差点就晕倒过去,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心里叨念了一句:这个林夫人,真是要命。
“怎么穿成这样?”林文轩见到林月婉这一身装扮,皱着眉头道。
“娘给我穿的。”林月婉见他皱起眉头,傻傻笑着说。
红秀在一旁站着,见林文轩有些不高兴,抬起头补充道:“夫人怕我们在路上被抢劫,才把我们穿成这样,说是可以掩人耳目。”
林文轩越听越觉得生气,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犀利得像把利刃,这才注意到,她也是一副村姑打扮。
“你们快点回去吧,不要在这儿瞎闹。”
“不,我要等二哥。”林月婉俏皮的笑着,一脸与世无争的样子。
而林文轩,本来就已经看不惯林月婉,总是觉得她表面天真,其实古灵精怪的,如今她却打扮成这样,在这里丢人现眼,要是别人知道自己的妹妹这般模样,以后还怎么见人,于是狠狠看着红秀,喝道:“快把她带回去。”
本来红秀也要牵着她回去了,但林月婉哪儿肯依,好不容易才从府中出来,不好好玩一下是不会回去的,于是她朝林文轩做了个鬼脸,朝别的地方跑去,嘴里砸吧砸吧嚷道:“喔……喔……”。
此时的林文轩,像个着急的兔子,刚要发作,忽然教室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就是课桌倒地声,林文轩惊了一下,快步朝教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