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玉林娘一见着自己的哥哥就抱住他大哭起来,那哭声包含了太多的委屈和哀痛。玉林的舅舅偌大个汉子搂住妹妹,大串的眼泪直往下落。
兄妹俩哭了一会儿,玉林的舅舅劝解妹妹道:“妹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往开了想,你要把我外甥培养成人。和赵玉良家的仇,我们早晚是要报的。”
玉林娘点了点头,然后擦去脸上的泪水。
接着,郎中给玉林娘把脉,并开了方子。郎中道:“这位夫人,由于气愤过度伤了血脉,需要慢慢地调理静养,千万不能气郁劳神再往窄了想。”
玉林舅舅要接妹妹和外甥回去住一些日子,但是被妹妹给拒绝了。
玉林娘不想回去是有原因的,她觉得赵庄是自己男人离去的地方,也是她男人安息的地方,自己怎么能一走了之把他一个人给丢在这里。此外,赵玉良一家也住在新安县城,她要是去了和他们近在咫尺,那她那气愤难平的心又怎么能得到安抚?因此她要留下来陪伴自己的男人,同时慢慢地舔舐她那遭受巨大创伤的心。
见妹妹执意不肯去,玉林的舅舅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树叶凋零,草木枯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时令开始进入冬天的季节。
玉林娘的病,没有像许多好心人期待的那样好转起来,而是看着一天比一天沉重。显然,接连两次的重创把这个娇弱的女人给击倒了,到最后,这个女人连炕都起不来了。每天躺在炕上,身体疼痛得直哼哼呻吟。
娘病倒了,家里生活的重担就全落在玉林这个只有十一岁的男孩儿身上。每天,玉林除了照顾他娘的生活起居外,还要外出打柴,洗衣做饭,给他娘熬药。几个月下来,这个原本就显得单薄的男孩儿又瘦了一圈儿。
看着年小的儿子忙里忙外,还有他那瘦弱的身体,玉林娘的眼泪就止不住刷刷地往下落。而她越是这样,她的心情就越发的不好受,病情也就越严重。
玉祥嫂差不多每天都抱着孩子过来看她,宽慰的话每天都说,但是玉林娘的病就是不见好。到后来,玉祥嫂也灰心了,也一同陪着玉林娘掉眼泪。
这天已经进入腊月了,天气特别的寒冷,玉林穿着不太厚实的衣服又去县城给他娘抓药。抓完药出了城门,这时路上的行人有些少了,玉林敏感地觉得有一个人在跟着他。
玉林的心里有些害怕,因为过去他从说书和唱戏的中得知,有人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后,一般都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对于这点儿,他想到的自然是他大哥赵玉良一家。
难道是大哥和大嫂雇了人想杀自己?不是不可能,大哥和大嫂夺占自己家财产那天,他们也心虚的很,特别是大嫂临走时,看到了自己对她那种仇恨的目光。
玉林放慢了脚步,然后突然转头向后望去,发现原来跟着他的是一个和尚。这个和尚大约知天命的年纪,面容清瘦,精神看着很矍铄,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反射出敏锐的光。
和尚身着一件灰色的僧袍,脖子上戴着一串很大的佛珠,他神态安详,不紧不慢地跟着玉林。
也许这个和尚不是跟着我,他不过是同路罢了。想到这儿,玉林又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段,玉林回头看看,发现那个和尚还是跟在自己的身后,这下玉林有些疑心了。他老跟着我干什么?要钱,可我像有钱的人吗?难道是……要命?可听人家说,这出家人连蝼蚁的命都不伤,他干吗要我的命?算了,我干脆跑得了。
玉林撒腿跑了起来。
跑了好长的一段路,玉林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他心道,这回我可把他给甩开了——当然,也许这个和尚并不是跟着自己。
玉林停住脚回头望去,这一看不要紧,他一下傻了眼,那个和尚还跟在他的身后,而且还是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最让玉林发傻的是,那个和尚依然是那副神态,脸不红气不喘,一点儿都不像是跑过路的样子。
真见鬼了!看来,跑是跑不掉了,干脆我直接问问他,看他是不是跟着我,如果是的话,问问他跟着我干什么。
“老和尚,你是跟着我吗?”玉林壮着胆子问,他不壮也不行了。
“不错,贫僧就是跟着你。”和尚微微一笑道。
“你跟着我干啥?我身上可没钱。”
“贫僧是出家人,要钱干什么?”
“那……你是要命?”
和尚听了呵呵一笑,“你我无冤无仇,我为啥要你的命?”
“那你为啥老跟着我?”
“没啥,贫僧就是好奇罢了。”
“好奇?我有啥可好奇的?”
“贫僧在想,这么冷的天,怎么就你一个小孩子出来抓药,你家大人呢?”
“哦——”玉林这回有些放心了,“你原来好奇的是这个呀,那我告诉你,我娘生病了,病的很厉害,家里没有别人了,就得我出来抓药。”
“哦,看不出,你这个小孩儿还蛮孝顺的。”
“也不是的,我娘躺在炕上好多天了,我要是不出来抓药,我娘的病会更厉害的。”玉林的眼圈儿开始红了。
“你娘怎么了,她得的是什么病?”
“我娘她……”一提起他娘的病,玉林的心里就难受。此外,他娘的病是因为他大哥和大嫂夺占他家家产造成的,这种兄弟间争夺财产的事,怎么说都是不光彩的。这个和尚和他非亲非故、素昧平生是一个外人,自己怎好把家里的事跟他说。
见玉林不愿跟他说,和尚呵呵一笑,“你不想说是吧?贫僧不勉强,不过……贫僧自小学习医术,又行走江湖行医看病几十年,贫僧倒是很想知道你娘得的是什么病?”
玉林毕竟是一个孩子,而且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娘的病,现在听说有人精通医术,他顿时来了兴趣,不,应该说是兴奋。“那……那老和尚,不,老师父,您能给我娘看看吗?”
和尚一笑,“当然可以,出家人做的就是积德行善的事。小施主,你家住哪里?”
“我家住赵庄,不远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此时,玉林对这个和尚已经没了先前的那种戒备心理,他现在把他娘的病,都寄希望在了这个和尚的身上。
凛冽的寒风里,荒芜僻静的乡间土路上,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一僧一俗两个人。老的慈祥,少的天真,一路说着话,彼此间看着很亲近。
佛家一向都讲个“缘”字。这个和尚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是对玉林这么一个小孩子大冷的天出来抓药感到好奇,事实上,他是看中了玉林这个人。这个人,是他寻觅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他今天在这里偶遇上的,并且让他一眼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缘”字。
对于玉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给娘抓药遇上的这个和尚,会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这个和尚,玉林以后的人生肯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在他和这个和尚相处的那一段岁月里,他们彼此间结下了父子般的至爱亲情。过后,玉林每当思念起这个和尚时,都撕心扯肺的痛,泪水夺眶而出。玉林对这个和尚至深的感情,也深深地感染了他那几位貌美如花的太太,以及他那众多的儿女。当然,这是后话。
回到家里,玉林兴冲冲地就往屋里跑。“娘,我回来了!”
玉林娘看着冻得小脸通红的儿子,惨白的脸上挤出了一抹怜爱的笑容。
“娘,我今天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一个老和尚,不,是一个老师父。他说他会看病,所以我就把他给领来了。咦?他怎么没进来?”玉林回头朝后望去,奇怪那个和尚怎么没跟进来。
“什么老师父?既然人家来了,这么冷的天,还不快把人家给让进来。”玉林娘吃力地说话责怪自己的儿子。
这位和尚显然很懂礼数,在没得到这家大人的许可下,他没有冒然地跟进去,只是站在屋外等着。
玉林赶紧出屋,“老师父,您快进来吧,我娘请你进去呢。”
和尚进屋一看玉林娘,心里不由一惊,心道这个女人怎么病到这种程度?他来不及多想,上前双掌合实躬身施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这厢打扰了。”
玉林娘强颜欢笑道:“老师父您不要客气,快请坐吧。”
玉林很机灵,早就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和尚的身后。
“女施主,看你脸上的气色,你这病病得很厉害。”和尚坐下后道。
玉林娘听后没有说话,泪水顺着眼角淌落下来。
“女施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让贫僧给你把一把脉?”
“那就有劳师父了。”
和尚一搭玉林娘的脉,心里更是吃惊不小,玉林娘的脉滑而弱。和尚暗道,看来这个女人的时日不多了。“女施主,你是不是肝疼得厉害?”
“不错,老师父,我这肝好像是一天比一天痛得厉害。药是没少吃了,但总是不见轻。”玉林娘说这话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哼哼出来。
“女施主,这肝病往往都是由气而生,莫非……女施主是受了很大的气不成?”
玉林娘微微点点头,“师父说的不错,我这病就是从气上得的,不瞒师父说……”玉林娘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把从玉林爹死后,玉林的同父异母大哥一家来夺占家产的事跟和尚讲了一遍。
和尚听着不住地叹息,心道,想不到这孤儿寡母竟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女施主,既然事已发生,就该随遇而安,万事往开了想。这世上的事皆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改变,一切都应顺其而然。我佛一向宣讲,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只要一心向佛,最终总会有个善果的。”
“谢谢师父!我倒没什么,我知道我自己快不行了,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儿子。他没了爹,要是再没了我这个娘,我……”玉林娘说不下去了,泪水不住地往下淌。
“女施主不必太难过了,你的病虽然很重,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好与不好,这要看施主是否能自己解开心结。我这里有一颗疏肝化瘀的药丸,但愿能对施主的病有效”和尚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从里面挑出了一个蜡封的药丸。
玉林娘淡然一笑,“谢谢老师父了!老师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能否答应?”
“女施主有话请讲。”
玉林娘转头对玉林道:“儿子,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老师父说。”玉林应了一声,听话地出去了。
“老师父,您不用宽慰我了,我的病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要不久与人世了,我要去找我儿子他爹了。临走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儿子,我想把他托付给师父。我看得出,师父是一个得道的高僧,而且医术非常精湛,玉林要是跟着你,我死了也就放心了。”
和尚没想到玉林娘的请求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这趟来就是为了玉林而来。答应是肯定的了,但是有些事情应该跟玉林娘讲的更清楚一些,以便让这个善良俊美的女人能够放心地离去。
“阿弥陀佛,女施主,不瞒你说,贫僧这次来,是专门为了你儿子而来。”和尚再一次双掌合实说道。
“哦?老师父,这话怎讲?”玉林娘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