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见保定城后,玉林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攫紧的欣喜,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起来。
同治十一年直隶三月的天气,阳光明媚,天蓝云白,杨柳吐翠,燕雀呢喃。一路上的春guang美景,加上要归家的喜悦,这一切都令玉林异常地激动和陶醉。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今天他终于返回家乡了!
慧贤师父说的没错,十年里,玉林不知多少次朝家乡的方向眺望;多少个日夜,家乡令玉林魂牵梦绕、思念挂怀。今天他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回到了这块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一切怎能不让玉林心潮起伏、泪水盈眶呢。
进了保定城,玉林立时置身于繁华、热闹、喧嚣的街市上。各种字号的商家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招牌幌子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小吃摊点沿街都是,不时发出声调不一的吆喝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市民、农民、商人、兵勇,居然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玉林小的时候,曾和爹娘一起进过几次保定城,十几年过去了,保定城对玉林来说,一切都看似那么的熟悉,一切又都显得那么的陌生。由于先前走得过急,现在脚步一放缓,玉林的脸上立时渗出了一层细汗。他从身上穿的灰色麻布长衫里掏出了一块蓝色布条,一边走一边擦起汗来。
今天一大早,玉林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按耐不住地从他投宿的那家客栈出发了。此前他听店里的伙计说,离保定城最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然而此时,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
临行前师父告诫和点拨过玉林,让他先找一家药堂做工来作为自己栖身和落脚的地方,在做工的过程中要潜心学习等待时机,以图自己日后的事业发展。
玉林一面在大街上行走着,一面寻视着他要找的大药堂。工夫儿不大,在街路的北侧有一家很气派的大药堂便映入了他的眼帘。只见这家大药堂台高门阔,一块宽大醒目的黑漆烫金匾额上书写着“仁和堂”三个字体浑厚、苍劲有力的大字。
仁和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断,有抓药的,有看病的,看上去很是兴隆茂盛。一进药堂,药堂靠西的一侧贴墙是一排高大长长的中药抽屉药柜,药柜外面是一个长长的抓药柜台。柜台里有三个抓药的伙计和一个年纪较长的账房先生。药堂的里面,是用木雕屏风隔开的格子屋。不用问,这里是大夫或郎中给患者把脉诊病的地方。
玉林在仁和堂前张望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问人家到底用不用人。此时他的肚子叫得更响了,算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填饱了肚子再说。想到这儿,玉林转身便走。不料想他转身迈步刚要走,就和一位从东面赶来步履匆匆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玉林一来正值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二来再加上十年的武功修行,那个姑娘怎禁得他这么一撞,立时身体踉跄眼看着就要向后跌倒。
玉林一看事情不好,脚尖一点轻身跃到姑娘的跟前,同时快速敏捷地伸展猿臂拉住了姑娘的一只胳膊。
这个姑娘还没等自己完全站直立稳,便一巴掌打开了玉林的手,同时面色绯红、杏眼圆睁地斥责道:“你这个人怎么走道也不长着眼睛?”
玉林双手作揖连连施礼道:“对不起,对不起,在下的确是行走过于莽撞了!怎么样,小姐没大碍吧?”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姑娘白了玉林一眼,这时这个姑娘才发现,眼前这个撞了她的年轻小伙子长得太出众了,出众的让她脸热心跳。刚才自己之所以没太在意,无非是对方的衣着太普通了,不,应该说是寒酸。
这个姑娘刚才之所以动怒,是因为玉林刚才撞着她时,胳膊不偏不倚正碰在她那圆鼓的双峰上,使她在受到一种莫名的刺激后,心里多少有一种被人调戏了的感觉。不过在看了玉林那张英俊真诚的脸后,她知道对方完全是无意识的。
“以后走路看着点儿。”姑娘的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俊俏的脸也现出了一些笑容,这笑容是那么的动人摄魄。姑娘嗔瞪了玉林一眼,用手拂了拂身上摞着补丁的蓝底碎花衣裳进了仁和堂。
望着姑娘进去的窈窕背影,玉林不觉呆看了一下,他觉得刚才的这个姑娘非常像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曾和玉林有过一段极为短暂而又非常真挚恋情的兰子。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兰子性情温顺柔弱,而这个姑娘则性情泼辣,浑身透出那么一种野性。
想到这儿,玉林不觉哑然失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朝街对面的一家面摊走去。
玉林把斜挎在身后的褐色包袱拿下来放在长条木凳上,然后跟面摊的掌柜要了三碗面。玉林实在是饿透了,三大碗面没用多大工夫儿便进了肚。吃完了面,他又跟摊主要了一碗面汤开始喝了起来。
突然,街对面仁和堂的那边儿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玉林扭头顺着吵闹的方向望去,只见刚才险些被他撞倒的那个姑娘手里提着一摞纸包的中药,正和一位衣着华丽鲜亮、有钱少爷模样的年轻人撕拉争吵着。这个少爷的旁边跟着一个随从,无论这个姑娘想从哪个方向要走,都被这个随从嬉笑着挡住了去路。而那位少爷模样的年轻人,则不时地用手去牵扯那个姑娘。很快,三个人的周围便集聚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玉林赶紧结了面钱背上包袱走了过去。
少爷模样的人见人越聚越多心里有些发虚:“……哎,各位乡邻,不是我纯心要为难这个小女子,是因为她那个酒鬼爹欠着我的钱一直不还。”
“谁说不还你钱了?我爹就跟你借了二两银子,现在你却让他还你十两。”姑娘的脸上毫无惧色。
“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借钱总要付利息吧?我总不能白借给你爹银子吧?”
“谁说白借了?可利息也没你这么高的。二两银子只用了三个月,利息你就要八两,这天底下有这么高的利息吗?”
“怎么没有?这就是驴打滚利滚利的利息。大家看看,我这里有借据为证。”少爷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据抖开了给众人看。
“没错。”那个随从也紧着在一边帮腔献媚:“当初她老娘病得厉害,她去赌场跟她爹要钱,她爹把钱全输了没钱,是我家少爷在旁边看着不忍,这才发了善心借钱给她爹,谁知道她爹却一直赖着不还。没钱还也行,我家少爷想让她到家里来做工抵债,她还不同意不来……”
“你胡说!”姑娘俊俏的脸因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当初是你们主动借钱给我爹的,这张借据也是你们乘我爹喝醉了酒后给他按的指印,否则我爹就是穷死也不会借你们钱的。到你家做工,到你家做工我就是做到死也还不上这笔债,这笔债只能是越欠越多。”
“所以嘛,你就随了我家少爷得了,这账也就一笔勾销了。”随从一脸坏笑道。
“你休想!”姑娘因为气愤伤心过度,用一只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说到这儿,玉林和周围的人基本上都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玉林的心里也是充满了愤怒和同情。
少爷恨随从的话把事情给说露了底儿,于是抬起腿狠狠踢了他一脚,“滚,这里还轮不到你多嘴。”
对于兰子一家人的惨死,过后慧贤师父曾婉转地跟玉林说过,说当初玉林在凌云寺里教训完那十几个山贼后,对于那个已经吓得不行了的山贼头目不要下狠手,而是恩威并用地警告他,让他以后不准再打兰子的主意,兰子一家悲惨的命运或许能够避免。
对于师父的教诲,玉林过后很是反思了一下,觉得师父的话有道理,自己在兰子一家人的死上是有责任的。他知道,师父跟他讲的这些话的含义,就是告诫他遇事不要冲动,要冷静,要学会用脑子。
不过今天的这个事实在是令他气愤不平,明摆着就是做好了扣儿让人家往里钻,从而达到要挟霸占人家姑娘的目的。此外,慧贤师父在告诫他做事不要冲动的同时,也教导他一旦遇上人间不平的事时,要挺身而出、仗义行侠,该出手时就出手。再有就是,由于自己刚才的莽撞差点没把人家姑娘给撞倒。
想到这儿,玉林上前两步向那位少爷抱拳深施一礼,“这位大爷,你看这位姑娘手中提药,面色焦急,说明她母亲的病一定是重得很厉害,一定是在等药煎熬。我看不如先让她走,钱的事以后再说。看得出,像大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一时在意这几个钱的。”
玉林的话引得那个姑娘愈发地伤心痛哭起来。
那个少爷也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特别是刚才他的那个随从说漏了嘴,使得大家都不拿正眼看他,把他当成了一个骗子、一个恶霸,所以他便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憋气归憋气却没人出来搭腔,这就使得他除了狠狠地踢了他随从一脚外,其他的就再也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了。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玉林出来搭话了。
“你是干什么的?”少爷撇着嘴角轻蔑地看了看一身土里土气的玉林问道。
“啊,我是一个过路的。”
“过路的?”少爷哼哼冷笑了两声:“这是谁的裤裆没系好,把你给露出来了。”
“你——”
“你什么你?”少爷说着,突然飞起左脚朝着玉林的裆部踢来。玉林早有防范,身子轻轻一晃一个太极左冲躲开了这一脚。他是躲开了,可是这个少爷却丢人丢大发了。由于用力过猛,再加上他没想到玉林能躲开,于是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人们轰地一声笑了起来。玉林走到那个姑娘跟前说道:“你快走吧,你娘还等着你的药呢。”那个姑娘看了玉林一眼,抹了一下眼泪一句话没说,转身分开人群走了。
姑娘走后,玉林回头看见那个少爷已经被他的随从搀扶了起来,那个随从正在用手替他拂扫着身上的尘土。玉林看罢转身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