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走后,秦清渐渐恢复了饮食和睡眠,消瘦憔悴的脸颊逐渐恢复莹润,她没有去要求新的丫鬟,更没有去找萧璟,一个人住在清园,让她觉得更加安心清净。
没有人叫起,一开始她会睡到日上三竿,慢慢的,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过窗棂的时候,她就会睁开眼睛,自己下床穿衣洗漱。头发已经长到腰际,可是她还是不会梳那些繁复的发髻,每日就用素色的丝带简单的一扎。
早饭之后,她便去文缘轩看书。少了应酬萧璟的差事,她看书的时间更充裕,常常从早上一直呆到黄昏,有时候甚至会忘了回清园吃午饭。隔三岔五的她也去翠云小筑呆上一会儿。
每天晚上她总是静静的靠在卧室的窗前,默默的想心事。空荡的园子、静谧的荷塘、清冷的月色让她感到蚀骨的孤独和寒意,夏夜的热气也不能驱散。她疯狂的想念李瑜,可是何时才能再见?似乎遥遥无期。
每日离开和回来的时候,她会在王府里四处逛逛,她不介意形形色色的目光,只是默默的观察王府的各个侧门偏门,每当站在门前,她就觉得自由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心里却偏偏清楚,这一步难如登天。
——无论萧璟多么闲散,终究是一朝的亲王,王府守卫森严,即使偏僻如那日蝶舞离开的小门也都有两人守卫,并且人员定期轮换。
秦清不想主动招惹萧璟,她不知道萧璟的怒气为何持续了这么久,但是她暗暗庆幸。萧璟的“专宠”不仅为她招惹了数不清的敌人和杀机,本身也是意图不明,她虽然无法揣测,但是却敏锐的感觉到此举暗藏凶险。
萧璟虽然冷落她,却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堂堂亲王不少蓄养姬妾的那点钱,王府后院不乏被冷落数年的女子,她们也只得在此间孤独终老,直到死去才能离开。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被送人或者卖掉,就像歌舞琴棋当初离开世子府那样。
秦清问自己:我要在清园住上一生吗?或者像货物一样离开,再被关入别的笼子,做别人的玩物?这种想法让她不寒而栗:生命可贵并不等于苟且偷生,那样毫无意义的人生是另一种更加可怕的死亡。
我应该设法回去萧璟身边吗?秦清皱着眉头,清园的生活虽然宁静无波,却是死水一潭毫无生气,只有变数才能带来转折和希望。
在萧璟身边可以做什么呢?棋子,还是替身?
——做棋子危险重重,但是有可能搏到一线生机,如果能做一颗有用的棋子,也许不会轻易被弃,最终能走出活路;
如果是替身呢?那日落水的时候,萧璟的紧张惊惶竟不完全像是伪装……如果他真的是深爱清尘爱屋及乌,我的生命会比较安全,但是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这场以生命和尊严做筹码、自由做赌注且赢面极小的豪赌,我要入局吗?司棋菊香的面孔浮上脑海,竹影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秦清抿紧双唇,拳头渐渐握紧。
萧璟最近常常呆在书房,下面送来的文件他一份份读过,不过却很少批示,照旧送去刺史府。
钟琴推门而入:“殿下,午膳已经摆好,您什么时候过去用膳?”
萧璟正随手拿起一份文件,闻言点点头,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报告展开在桌上,萧璟离开时目光不经意的一扫,神色忽然一凝,将报告再次拿起,细细读了一遍,蹙起眉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萧璟将报告叠好,收到了后面的书架上。
钟琴总觉得近半个月来萧璟的胃口不太好,他特地吩咐厨房仔细改善口味,还是不见起色。今日也是如此,萧璟心不在焉的夹了几样菜,匆匆吃了几口便又回到书房,钟琴面上露出一丝隐隐的担忧。
半月以来,萧璟日日都歇在姬妾们的院子里,但是和在清园时不同,姬妾侍寝之后都是立即离开。虽然众人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但既然一视同仁倒也没有太大的怨气,况且萧璟完全没有踏足清园,也让她们气平。
可是钟琴却发现好些天晚上殿下都离开了房间,要近半个时辰才会回来。而且每次出去之后,第二日的情绪就不太好,前两次似乎是担忧,让钟琴觉得自己猜对了,后面几次却是隐隐的郁闷和怒气,这就让钟琴摸不着头脑了。
好多次他都想劝殿下去清园看看,可是刚刚张嘴,一看到殿下阴沉的脸色他就不敢开口了,只能心里叹息再叹息。
萧璟埋头继续看文书,钟琴恭敬的侍立在侧,外面传来隐隐的人声,有些嘈杂,萧璟抬起头来,钟琴立马说道:“小人出去看看!”
钟琴很快回来,萧璟神情颇为不悦:“什么事?”
钟琴回道:“府里新买来一批仆役,不知为何跑丢了一个,侍卫担心是刺客会惊扰到殿下,正在四处搜查,刚才已经打发他们去别处了。”
萧璟皱了皱眉,又低下头去继续办公,片刻之后,忽然转头看向钟琴,似乎有话要说,想了想又作罢了。钟琴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殿下要不要去清园看看?”
萧璟脸上划过一丝恼怒:“你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处处为她说话?”
钟琴心里大呼冤枉,我是看您担心才说的啊!不过眼见萧璟恼羞成怒的样子,只得把话吞了回去,认错低头。
萧璟见钟琴委屈的样子,终于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失笑道:“好了好了,错怪你了,知道你是为本王着想!”
钟琴沉冤得雪,露出灿烂的笑容:“殿下既然不放心清夫人,要不要去清园……”
萧璟脸色一沉:“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么多守卫看着呢!况且她现在根本就不在清园……”,萧璟面现怒色:“她这会儿恐怕正在文缘轩乐不思蜀呢,哼!”
殿下的情绪变来变去的,小小的钟琴实在理解不了了,正郁闷间,一个侍卫在门口禀道:“殿下,有一个人在府门口求见,驱之不去,口口声声称殿下一定会见他。我们不能对百姓动武,还请殿下定夺!”
萧璟神色一动:“来人可有报上姓名?”
侍卫垂首道:“他自称詹思元。”
萧璟目中闪过一道慑人的亮光:“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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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回清园吃过午膳,再次向文缘轩而去,这条路已经成了王府中她最熟悉的一条路,简直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走在半道上,两个侍卫迎面而来,一路张望搜寻,路旁的花丛也不放过。
眼见侍卫越来越近,身侧的花丛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秦清身子一晃,碰到花丛上,花丛哗哗作响,两个侍卫见状,急忙上前问道:“清夫人,您没事吧?”
大概是男人更加了解男人,萧璟半月没去清园,后院的姬妾纷纷欣喜秦清的失宠,可是府里的家丁侍卫却不这么想——男人哪没有个三心二意的,今天看腻了说不定改天一回头又迷上了呢!何况看守清园侍卫一直没换,还是王府功夫最好的几个呐……
秦清摇头笑笑:“没事,就是刚刚扭了下脚,歇一小会就好了。”脸上露出好奇之色:“对了,两位大哥在找什么东西?”
两人当下将仆役走失之事说了。
秦清问道:“走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侍卫回道:“是个十三岁的女子。”
秦清不禁笑道:“那就是一个小姑娘嘛,怎么可能是刺客,应该只是迷路了吧?”
那侍卫道:“咱们负责王府安全,总是小心为上,万一惊扰到殿下,可担待不起啊。”
秦清心里一哧,就他的命值钱!面上笑道:“侍卫大哥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也不耽搁你们做事了!我在这儿歇一会,两位自忙去吧!”
在此处站了许久,两个侍卫自然觉得没有可疑了,往前又走出一小段才继续搜查,秦清待他们走的远了,对一旁花丛笑道:“他们走了,出来吧!”
悉悉索索一阵响,花丛里钻出一个小姑娘来,正如侍卫所言,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得眉目清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秦清。
秦清笑道:“说吧,你混进王府来做什么?”
那小姑娘惊讶的睁大眼睛,秦清摇头失笑:“这不是很明显吗,你一进府就跑掉躲起来,自然不是来做仆役的,那不就是另有目的嘛?”
小姑娘点点头,脆生生的道:“我想见宁王殿下,请他主持公道,救我爹爹还有哥哥嫂嫂!您能帮我找到他吗?”
秦清奇道:“为什么要找宁王?吴郡不是有地方长官吗?”
小姑娘拼命摇头:“他们管不了!”
秦清又问:“那还有梁刺史呢!”
小姑娘的脸孔突然涨红,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就是梁皓那个坏蛋害我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