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去秋来半年后，天津皇家近卫军的校场上驰骋着一匹闪电黄。马上的正是今科新中的进士庶吉士官拜天津监军道的周文瑞。
文瑞原本在考试中被分主考文震孟所看中，称其文章锦绣，了无陈腐之气，特别推崇他开篇破题之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文章传开一时周修德之名在士子中引为俊首。
按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周文瑞进翰林，然后入六部再进内阁。但文瑞早想离开这京城党争纷繁之地，而且辽东形势也不予乐观。自八月皇太极与蒙古诸部会盟后，蒙古察哈尔的林丹汗数度被攻。满蒙军队又多次进犯辽东，虽被袁崇焕，祖大寿击退，但有卷土重来之势。所以周文瑞自请任近卫军监军道。孙承宗自然一力赞成，而周延儒，温体仁之流则怕周文瑞分了宠，也不提反对意见。虽文瑞新进进士，但他与常人不同，身上本有六品荫职。这样周文瑞上天津赴任而来。
这时的天津新军已初成规模，周遇吉恪尽职守，兵部和周文瑞的粮饷供应也充足。新军至少在身体上是上了一大个台阶。皇上下旨洋鬼子俘虏由福建总督熊文灿（新升的）处理。文瑞就从中挑了不愿回去的二十急个雇佣军，由西蒙带着一起来到新军军营。一面又让西蒙写信给自己父亲，请代为挑选欧洲工匠到大明来，许了重金。另外周文瑞的望远镜也制作成功，他讲第一批一百个望远镜和俞咨皋换了两百“海澄军”下级军官来，由这些军官指导新军操练枪术和近身搏击及初步阵法。
郑芝虎在京城也因为有文瑞的指点没吃大亏。兵部的事情并没按照温体仁的想法进行，最大的问题在于没人敢捋俞咨皋的虎须，因为他还有个女婿在当尚书。所以王在晋得了大便宜却并不知道温体仁已经对他下手了。
周文瑞在校场里跑了两趟，来到将台前翻身下马，边上亲兵接过缰绳。虽然已是深秋，刚跑完马的文瑞还是出了一头的汗。大宝在边上递上了擦汗的手巾。文瑞伸手拿来擦了一把，扔给大宝就抬脚走向将台上的周遇吉。
周遇吉正坐在台上看军兵演练，见到文瑞上来示意他坐在边上。文瑞坐下对师傅说：“老师，这马真不错，我们现在从辽东和东瀛换回的马有三千了吗？”
“不止了，现在你家商号挺厉害的，和遵化镇也做起了生意，皇家的生意没人敢拦啊，满桂那得马方便，马厩里差不多有五千匹了。快一年了，锦衣卫那些裁撤的缇骑中，那些呆不住的也早想门路走了，我也赶走些疲赖的。留下的基本吃得苦，大概还有三百来人，就让黄闯子带着他们训练骑兵，不过这怕是不成，里面是有人功夫不错，毕竟都没上过战场，靠黄闯子一人难啊，我想最好是从辽东调个骑兵将领来训练更好。”
“我到有个人选，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来？”文瑞想了想。
“说说，是谁啊？”
文瑞就把吴三桂提了出来，再把自己和他结拜的事和老师说了。周遇吉是锦州人，又在辽东军中待过，自然认识吴襄，想着吴三桂才十六不知道能不能服众?但是知道自己徒弟精灵古怪的，自己不过十三，外面人都只道是皇上的宠爱，自己是知道这小子能耐的。就说：“你先去封信问问，等到有回信了，我再向兵部请调。”
“他还未入军吧，请什么调啊。我写信问问。”
正说着，孙元化来了。这几个月孙元化整天忙他的燧发枪。虽然也成功了不少，但质量极其不稳定。短铳好好，十支里能成三四支，长的结果是十支能出一支算是好的。他自己也急，反到是文瑞不急，因为他早知道大明制造的火铳质量低，辽东军几乎都不敢用，怕炸镗伤了铳手。有铳能打响，就说明孙元化已经掌握了燧发枪的击发装置，至于枪的制作成功率他有办法让他提高起来。
“孙大人来了啊。”文瑞起了身和孙元化打招呼，周遇吉没动，只示意了下。孙元化对两人行了礼，让下人拿出新做的几杆枪给周文瑞看。几把长枪拿在手上就不是一般重，文瑞之拿最重的那杆，笑着对孙大人道：“试试枪去。”“少爷，这个……？”边上大宝有点急，怕这枪不好。文瑞只做听不见，几杆枪里一看就是这把做的最为地道，各部件一丝不苟。连枪柄都磨的铮亮。孙元化是不以为意，跟着文瑞去那边专门练习火枪的空地，周遇吉虽然皱了下眉头，毕竟没说什么。示意边上已是他中军统领，挂参将衔的王胜去看看。
一行来到校场，文瑞从边上军士手中拿过火yao就在装填，用通条擂实之后放入子弹，张开枪上的撞机，原本想用后世常用的立姿射击，不料这枪那比后世的后镗枪重了一倍不止。足有近三十斤重，还好他也是练武之人，放平了枪对着五十米外的靶子射去。“啪”一股白烟冒起，枪居然还真响了。边上大宝，王胜都放下一个心来，孙元化手下军士过去拿来靶子，文瑞一看，子弹虽然上了靶偏了不少，滑膛的准头确实不行啊。接下来试枪的军士可没文瑞这么走运，三把枪爆了两，一把没响，还好爆的都是枪管，试的军士都有经验了，开枪的时候都转脸不看，这下炸了，都没什么大碍。
文瑞皱了眉头，对孙元化道：“孙大人，这成功率也太低了吧。”
孙元化却不以为意道：“这个成功率比京里的不差，京里造铳完了就往辽东发，根本不试，我们这好歹还试下。所以我在辽东用炮，想试着铸炮不敢给京里军器监造，都是辽东经略出的钱。”
“这杆枪不错，谁做的孙大人知道吗？”
“周大人到是会挑，这杆枪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军器匠的手艺，叫张得旺，跟我去过辽东铸炮。我来这把他带来了。”
“哦，孙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让这个张得旺做军器匠的头，把住这火铳的关。另外我想应该把这做铳的流程给改了，不能让一人独立完成一支枪，把他分解了，做铳管的做铳管，做铳柄的做铳柄，做扳机的做扳机，然后让手艺最好的匠人来组装成器，熟能生巧，只做一个部件的话我估计不仅好而且快。每个部件必须标上做的人的记号，铳出坊时凡做铳的工匠必须每把都试，如有在军营出现炸镗或其他毛病的严惩不待怠。”
孙元化是个学究官员，听了文瑞的建议也觉得不错，就点头说可以这么办。文瑞却见边上有个赞画模样的幕僚撇了撇嘴，一股不屑的样子。文瑞觉得奇怪就拱手问：“这位先生，不知如何称呼？”孙元化一见忘了介绍了就忙道：“这位是我手下幕僚，李逸民（李之藻）的叔伯兄弟，李之化。”
“哦，令兄一向可好。令兄的才学我一向很惊仰，老师也常提到令兄造炮的学问。说徐老师的学生个个都是人才。”周文瑞忙拱手道。
李之化虽然见周文瑞年纪不大，但对自己和恭敬也很感动，忙答礼说：“不敢不敢。周大人的才名早就为士林传诵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之化兄对我刚才的建议有什么看法，不妨直言。”
李之化见大家谈开了，也就不拘束了，说道：“本朝军器弊端由来已久，军器匠一入军器监便世代为军器匠，由朝廷发放禄米，自洪武朝自今，定例没有增加过，加上内宦欺压，每年都有不少宁可舍去户籍也要逃走。火器本有定例，鸟铳一杆规定要福铁二十斤，而今工匠本已吃不饱，再加宦官的勒索，多有拿铁私卖，天津由孙大人主持，没有内监克扣材料，军器的制造已经算好的了，但要是此令一下，工匠再无退路，怕是会引起逃亡。”
文瑞一听原来还有这事，想怪不得用火器的明军会被建奴打败，原来大明火器全是烧火棍啊。
当下对孙元化道：“这事好办，我们练的是皇家近卫军，是皇上的禁军，现在世道不太平，皇上日日盼着我们早成军，麻烦孙大人做下统计，天津卫共有多少军匠，每月的例粮由我来出，我自会上折向皇上禀明，另你还告知他们，每制作出一杆合用的火铳，本官这奖赏一两银子，本官说到做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三千两银票给李之化。“之化兄，既然你对军器一行了如指掌，这件事就拜托你了，等新军成军奏凯之日，我必上奏皇上表你首功。”
李之化见周文瑞这么爽快也是很感动，觉得他年纪虽小，见事却明，而且办事干净利落。这事要落在别人头上，这私自给军器匠赏银本是大忌，但知道他是皇亲，又得皇上器重，最主要是，他敢于任事，是个做实事的官员。当下伸双手接过银票。郑重向周文瑞保证，一定让新军拿到质量数量都能保证的火铳。
周文瑞又和孙元化讨论铸炮的问题，知道他和他老师是弹道测量先驱，恳请孙元化将计算方法写成白话小册，待有炮的时候对炮兵进行传授。孙元化见文瑞对三角几何计算很是内行，不觉引为知己。说到造炮，那要精铜，（当时练钢还不过关），中国本来缺铜铁，所以制钱用铜都很紧张，朝廷本来缺钱，不可能支持大规模铸炮。文瑞对孙元化说，让他放心，他尽量让商号到东瀛购铜支持孙元化的铸炮。另外托远海水师与荷兰人在台湾交易时让他们采购印度那边的“风磨铜”，孙元化听后大喜，也不想着自己怎么升官，觉着在天津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是个最高兴的事。
文瑞又对孙元化讲，刚才试枪的感觉，说枪自重太重，一不利于行军，二真的打起仗来放上十几二十枪，那连枪都举不起了。让孙元化想办法改进。孙元化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告了辞转身就走了。
文瑞回到将台，周遇吉问：“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孙大人怎么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是不是你惹他生气了？”
文瑞这才觉得这孙元化是有点呆气，上官在将台坐着，他居然想事能把辞行给忘了，幸好周遇吉是自家亲人，否则遇上别人还真说不清。忙把刚才他们说的事全部告诉了遇吉。并一再为孙元化解释。周遇吉到不把这事放心上。只是对文瑞执着火铳不以为然，因为他上过辽东战场，除了守城，火器在野战几乎一无是处。看大徒弟这么上心，也不好驳他，想等日后看到结果自然一切就没的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