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陈娟大着胆子下了床,因为没有鞋,她只能光着脚踏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她像游走在灵魂世界里的鬼,借着那微弱的灯光,轻轻走到旁边的一张床边,她府身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双眼紧闭,两条细细的双眉轻轻拧在了一起,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往上,一缕头发紧紧贴在额头。陈娟大着胆子把手放在女人的鼻子前,她几乎感觉不到女人的呼吸,这确实是一种短期死亡,女人睡得很死。魏小来在日记本里断断续续记录着这个过程,要不是她有思想准备,早吓个半死了。陈娟此时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那个笔记本给了她无穷的勇气,她现在特别相信魏小来。陈娟像幽灵一样围着这个女人转了一圈,双眼又停在了女人的脸上,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长时间观察一个人在睡觉,她看到女人的眼珠突然在眼皮底下不停地转动,像波浪般起伏,她昨晚刚刚知道这是眼速动睡眠,也是在小来的笔记本里看到的。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状态,这是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每秒钟能转动14次,说明这个女人正在做梦。
能亲眼见到睡眠时眼睛速动太难了,要不是刘老师给陈娟提供这个机会,恐怕她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场面。陈娟开始觉得好玩儿,她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地方,也一度忘了自己的使命,她突然发现女人的嘴也动了起来,双唇不停地蠕动,像要说话的样子。陈娟吓意识地退后一步靠在了自己的床边,她想起了诈尸的传说,如果这个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会是什么情况,陈娟闭上眼睛,但她却听到了说话声。
女人说,他每天只给我50块钱,让我买菜做饭,剩下的钱都要如数交还给他,我要买什么东西都要现管他要钱,结婚十多年了,天天如此,我用一点点零钱攒下了一万块钱,不能让他知道,我想过离婚,可为了孩子我不忍心这么做,那一万块钱是我一分钱一分钱攒出来的,真不容易。
女人的梦话说得很慢,吐字不是很清,像是很激动的样子,不知她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情形,也许见到自己的好朋友,也许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她在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那一万块钱是用十年的时间,用少得可怜的零钱积攒下来的,如果他的丈夫听到妻子如此的诉说,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女人的呼吸开始加快,仿佛要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房间里恢复了沉静,陈娟从这几句叙述中了解了这个女人的痛处,她很同情这个女人的经历,但一时的解脱也不能解决问题,明天她还要回到原先的生活里,继续向丈夫要钱买菜做饭,继续把多余的钱再交回来,真可悲啊。陈娟突然回忆起自己的生活,以前,魏小来把大部分工资都交到她的手里,自己只留一点零花钱,而她自己的工资却牢牢地把在自己手里,甚至自己挣多少钱也没有告诉自己的老公,在她眼里,丈夫的财产是公有财产,自己的财产是私有财产,魏小来没有和她计较,但在生活中却涌出了不和谐的音符,陈娟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留了一手,现在魏小来死了,她的钱依然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她感到踏实,这不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而是各过各的。
陈娟的思路走得很远,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一丝的悔悟。她现在基本上忘掉了恐惧,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好像在等待着下一个节目的开场,听别人说梦话也是很难得的,而且还讲得那么完整和生动,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自己宛如一个女巫,在慢慢唤醒一个个沉睡中的心灵,听她们倾诉,她没有想到,不幸却一点点向她逼近。
第二个睡眠周期来临了,陈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险些倒下。她强打精神,重新站在了地上,她预感自己吃的东西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也许再睡过去就会天光大亮了。陈娟扶着床朝另外两个人走去,她要最后看看自己的室友都是什么样子,也许以后在大街上碰见还能聊一会儿。
第二个睡者是个老人,至少有七十岁的年纪,借着昏暗的灯光,能看见她那灰白的头发,老人斑像一张世界地图,清晰地勾画在那张布满苍桑的脸上。老人尽管没有说梦话,但可以看出她在睡梦中同样经历了很多的情景,有好有坏,她的面皮时而抽动一下,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陈娟除了自己的父母,一向不喜欢别的老人,她感觉老人都很麻烦,又不开通,自己对待他们一点耐心都没有,连自己的婆婆和公公都一样,老人就是为她做事的,一但老人没用了,她连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只有自己的父母,横竖都是天下最好的,这一点让魏小来很不理解。陈娟很快过老人来到了第三张床前。
最里面的那张床离灯最近,陈娟刚刚站到床前,躺着的人就说话了,声音很大,那个人说,我妈说我不得好死。陈娟吓了一跳,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白白的,弯弯的眉毛,眼睛尽管闭着,但长长的睫毛还是能展示出青春的光彩,高高翘的鼻子下有一张精灵般的小嘴,长长的头发散在四周,像一把打开的黑色扇子,这张脸似曾相识,陈娟勇敢地把自己的脸贴近了一些,她突然认出来了,就是她。
女孩儿又说了一遍,我妈说我不得好死。这一次声音更大,仿佛要把所有的人都要唤醒,她的眼珠飞速转动,脸部肌肉开始轻轻颤抖,肯定是在做一个撕心裂腹的梦,她的手指开始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抓出了一道道有规则的波浪。
陈娟的心路开始扭曲,眼前的这张脸让她曾经痛不欲声,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枪或者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结果了这个女人的性命,她真想咬掉女孩儿的一只耳朵,再捅瞎她的一只眼,让她变成丑八怪。
陈娟的手开始动了,她张开五指慢慢向女孩儿的脸上抓去。这时,女孩儿又说话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身败名裂,是我让他有家难回,是我让他失去了一切,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他的家庭,让我不得好死吧。
陈娟收回了罪恶的手,她说不上困了、累了还是疯了,脑子里一片混沌,老天爷让她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仇人,真是在考验她的冷静和智商,让她最底层的灵魂彻底暴露出来,见见阳光。
阿娟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前胸,她身子开始发料、发软,她勉强回到自己的床上,像刚进来的时候盖好被子,仿佛一下子昏了过去,魏小来的催醒药没有让陈娟的行为进行下去,在关键时刻让陈娟失去了思想,也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睡觉,什么都不带的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