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美洲加拿大阿尔伯塔
孙汲坐在宽大会议桌一头，身体斜靠在硕大的椅子里。他的左手随意支撑住下巴，眼睛盯着摊在桌面上的报表。
那些是公司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孙汲暗中庆幸就快看完了。不过体态臃肿冷面无情的费尔汀小姐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身旁，把封皮精美的第二打文件堆放在桌子旁。
此情此景让孙汲感到心灰意冷，他在心里呐喊一声：“我受够了！”抬起头却不得不对着会议桌后的董事会成员装相。
他们都是公司的元老，尽是些有资历的百万富翁。他们买名车购豪宅，但坐在这里却要对着年纪轻轻的孙汲装笑脸。这些人之所以那样做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孙汲年轻有为，实际上这个人曾一度让董事会成员伤透脑筋。）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没错，阿尔伯塔第三大投资公司的创始人正是孙汲的父亲。
此时坐在大椅子里的纨绔子弟，心里当然清楚这一点。他讨厌那些狡猾老朽的家伙们向他假惺惺的微笑。在孙汲看来，眼前这些人西装革履，都是最精明的商人。他们虽然默不作声，但人人心里都有所盘算。
之所以这样想，当然是有据可查的。虽然在公司事务上漫不经心，不错的洞察力还是帮了孙汲不少忙。他知道这些大股东们每天都在明争暗斗，用尽解数为自己的账户增加钱财。他们当然也讨厌眼前这个小子，他没为公司做过大的贡献，却有些不可一世。之所以能坐在董事会主席的位子上乱使眼色，也绝非是什么奇迹，只因为他的老子是真正的主席，公司的最大股东和创始人孙艾先生。所有资历较深的股东都尊重他，但却无一例外的不看好孙汲。有时他们集体用虚假的惋惜眼神讽刺他，也同样遭到那个年轻人的鄙视。
孙汲看不起那些董事，与他们交往过深，就知道他们只是些只为赚钱的伪君子，整天与这样的人为伍，他感到惭愧和疲惫。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的父亲却是公司中最大的股东，而他这个不喜欢商道的年轻人却天生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常常让孙汲觉得好笑，他无奈于自己的身世，同时却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看着报表上缜密的数字，孙汲感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躁动的心甚至渴望马上飞出去，追求自由才符合他的本性。之后这种渴望很快就被死板的规则和商业世家的教条扑灭了。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烦躁不安。身后的座椅宽大，无数双逐利的眼睛在盯着他，使他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座椅做成规则的直角，会议桌面是坚硬的檀木桌木，就连身上的这套西服都让他感到拘束。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衣服，再狭窄的肩膀在T形的套服里都会受到压迫。他曾将告诉弟弟，西服和皮鞋都是规则下的产物，结果天真的男孩儿只留下可爱的运动装和球鞋，把母亲为自己定做的儿童西服和皮鞋全部扔进壁炉了。
笑过之后，孙汲感叹二十好几的自己竟然也有这种冲动，优裕的生活无法改变个性，他一心想做个自由艺术家，而不是让人围着转的商业精英。
孙汲感到脊背僵硬，头脑发胀，在一旁阅读报表的费尔汀成了死气沉沉的木雕。那些长相各异的大股东们，纷纷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个季度的财务状况又不理想。孙汲明白这个结果源于自己的商业计划书，他的父亲多少次叮嘱他好好撰写，但孙汲对那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他无心考虑那些逐利的方法，怠慢使那份计划书漏洞百出。
“简直荒唐至极，今年一季度的投资回报率低于五点三。”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股东终于沉不住气了。
有了那个半秃顶的老者起头，会议室里的气氛马上不对起来。坐在远端的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这种气氛很快感染了其他人。其中几个人看过之后把报表的备份扔到桌面上，最后如孙汲所料，所有人把责备的矛头指向自己。他们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责备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孙汲依旧手撑着下巴，呆坐在硕大的椅子里，品尝董事会成员的异样目光。
由于商业计划出了问题，公司蒙受不少损失。孙汲开始在心里默默自责，接着那种态度转化成委屈。他觉得自己完全是被逼无奈，要不是父亲的坚持，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来经营公司。他对生意场上的计划和盘算不感兴趣，向经验丰富老谋深算的股东发号施令更是没有信心。刚出校门的自己阅历尚浅，根本没资格来掌管公司。但是孙汲的父亲望子成龙，希望长子可以年轻有为，子承父业。他甚至忍心使自己亲手创办的公司蒙受损失，以便花上高昂的学费，让孙汲过早的积累经验。
不过父亲的良苦用心，往往会使一切适得其反。孙汲认为自己不是经商的料，他认为父亲为自己拟定的生活完全是强人所难。这种自私的行为，反而使孙汲叛逆的个性发扬光大了。为了不当面惹恼父亲，他有时偷偷以怠慢和玩世不恭去抗争一切。
他坚信每个年轻人都该意气风发，都该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孙汲的理想是要做个周游四海的画家，由于热爱自然的缘故，孙汲的母亲默默的支持他，但做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更愿看到他学业有成，以便将来能在公司中独挑大梁。一个成功企业家对子女的高要求可以理解，但孙汲认为自己的父亲过于苛刻，以至于他觉得完全成了父亲的附庸。那种得不到追求，暗无天日的委曲求全，着实让孙汲感到生活的苦涩乏味，毫无生机。
会议室被装修的别具一格，但没有一样东西让孙汲欣赏。越是看到股东脸上那些讥讽失望的表情，他越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和派头十足的签发支票相比，他宁愿拿着画纸到茫茫荒野中去写生。
“奥斯汀小姐。”
孙汲打断朗读财务报表的奥斯汀。
“什么事孙汲先生？”奥斯汀歪头问道。
孙汲双手一撑站起来，之后绕过椅子走到奥斯汀旁边。所有的股东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他，猜测他下一个举动。
“你帮我把会开下去，我要去办公室打个电话。”孙汲说着两手扶助奥斯汀厚实的肩膀，将呆立着的胖女人按到椅子里坐好。奥斯汀奋力挣扎想要站起来，不过董事长之子却要求她坐好。
“这简直是荒唐！我要给董事长打电话！”这一幕惹恼了股东中的一个。他愤愤的看着前面的年轻人，几乎被他的举动气得倒仰。
“现在开的是董事会不是在儿戏！”
“照这样下去，我看公司没法经营下去！”
“让奥斯汀主持会议可能要好一些。”
股东们对孙汲的做法感到厌烦。他们重新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而传出两句挖苦人的说法。
孙汲决定不在乎这些了。在众目睽睽下，他走到会议室敦实的木门前，伸手拉开大门，走出去后砰的把门关上。这一切做的干净利落，没一点儿拖泥带水。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孙汲长舒口气，迫不及待的解开领口的扣子，现在他唯一想做的是喝上一大杯饮料，然后找个地方彻底放松自己。
12
每日说法栏目总监威尔.吉布斯在办公桌后大口饮着咖啡。把杯子一放回托盘，他就用黑色的大手摸着同样黝黑的光头。在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被CNN分部老板痛斥了一顿之后，任何人都觉得头昏脑涨焦头烂额。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事情的终结，在玻璃窗外，他可以俯瞰的那个演播厅里，几十个工作人员正在为即将开始的栏目做准备。威尔.吉布斯为自己手下的表现还算满意，至少现场的情况不像那辆抛锚的卫星转播车一样糟糕。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造型亮丽的史密斯小姐站在外面。
“请进。”吉布斯把架在办公桌上的长腿放下来说道。
公关员史密斯应声推开玻璃门，走进房间后将一叠资料放到桌面上。“转播车的情况怎么样？”史密斯问道。
“还算走运，一号车没再出问题，二号车仍在调试中，估计还得十五分钟才能工作。”栏目总监探身拽过桌上的资料夹答道。
“十五分钟。好在不是很长。”
“但愿我们能过这一关。不然老板非吃了我不可。”每日说法是波士顿当地的高收视率栏目，电视台十分重视维系节目的品牌。
“节目五分钟后开始，也就是说一号转播车在维持十分钟就可以了。”公关员说道。
“是啊。”黑人总监先生祈祷别再有什么坏情况发生，但他心里仍然感到有些不安。“嘉宾准备的怎么样了？”吉布斯问道。
“纽约大学和麻省理工大学的教授在半小时前抵达的。那两个哈佛的大学生刚刚赶到这里。”
史密斯小姐伸手向演播厅一角指了指，总监先生看到两个华籍女学生正坐在角落的一条长凳上，由于刚赶来的原因，她们看上去有些疲惫。手里端着一次性纸杯，时而拿起来喝上一口。
“她们的状态不是太好。”黑人总监说道。
“她们从公寓赶来，路上只花了不到二十五分钟。”史密斯说道。
“怪不得把她们累成那样。”
“如果有必要，可以不让她们上场。那些教授准备的很充分，三十五分钟完全可以应付。”
“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两个女孩上去会更好一些，毕竟这是原计划的一部分。”
“她们在哈佛的辩论赛上表现抢眼。”
“你说她们英文不行？”黑人总监抬头看着史密斯小姐问道。
“不是英文。她们两个守着极端的观点不放，因此没得到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听史密斯小姐这么一说，黑人总监反而大笑起来。“跟你说，我就需要这样的人。她们越是一派胡言，收视率越是看好。”
“可是我怀疑这档节目播出了，反响会不好。”史密斯拿起桌上的资料夹提醒道。
黑人总监静静的思考了几秒钟，他转头向外看，细心大量着每一个嘉宾。
“如果那两个女学生胡言乱语，其他几个教授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威尔.吉布斯说道。
“那是当然。”
“就这么定了，让她们两个也上场。在节目中制造点儿笑料也未尝不好。毕竟公众都相信教授。她们的观点吗，”黑人总监深点了下头说道：“我看没几个人会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