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倔强劲强迫着我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即使希望渺茫也要紧紧抓牢。心中虽然猜到了十之八九,还是不甘心,龇牙咧嘴质问道:“你难道不知我背后站的是贾家么,为了我而开罪江南的富商,敢问大人是否承担得起这个风险?”
他冷哼一声,看着我的眼神似乎与孩童无二般,怜悯又不屑地说:“你以为贾鞍会为了你出头?哈哈,商人无奸不利,这时候他该想的恐怕不是怎么来寻本官的差,而是带着一家人远远避开。”语气陡然转阴森,“除非那个老东西昏了脑袋,真要这样,贾府的当家也是时候换人了。”
我黯然地低头不语,他这话说的或许是满了,但却不是毫无道理。苦笑着自己终究是天地间的浮萍,从别业飘到江南,找不到自己扎根的地方。
眼里随即闪过一道利光,即使要死,拉上个陪葬的也是不错。
余光瞟到他萝卜块似的手指离我的嘴越来越近,暗暗砸了砸牙,今天就跟狗属了。
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达到了旺盛的巅峰,紧张的注意着脸上的动静。背上的肌肉紧绷,嘴唇撕开一条细缝。
就是这一刻了,牙关内的肌肉突然紧抽,正准备奋力一击的时候,门口陈旧的吱嘎声突然响起。脚步声由近及远,魁梧的身影走到他身旁,低头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眉头紧蹙,皱起波澜的越来越厉害,眼睛不时狐疑地飘过来几眼,仍旧贴着耳朵继续听手下报告。
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耳朵却是灵敏地嗅着上面的味道。偷偷地抬眼看到他眉头越舒越展,精光闪烁在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
“当真?”他按捺不住语气中的振奋,急切的嗓音露出气息的不稳。见手下点头确认,一张脸红得泛出光来,两只棒槌的手挤压在胸前握成了拳,随着呼吸起伏抖动。
“好,你告诉那位,我立刻就去。”眼神在我全身上下粗略地扫过一遍,似又觉出不妥,犹豫之下对手下道:“这事经不起等,我即刻就去,你留下来。”末了补充一句,“记得弄干净点。”
一听干净两字我全身都瘫软下来,本来还以为有了转机,没想到是变本加厉。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地上投下来的黑影越来越大,我惊恐地抓着地上的长毛,费力地拖着下身艰难地往前挪动。
我不是英雄,没有视死如归的豪情,我只是一介女流,害怕危险,害怕死亡。信誓旦旦地慷慨赴死终究只是口头上的蜻蜓点水,当不得真。
我努力地伸长手臂,去够前面的毯子,将绒毛紧紧攥在手中,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有阻碍身后的拉力。毛线从手中毫不留恋地滑出,带来一股股火烧般的痛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扯着向后滑去。
绝望随着血液充斥了全身每一个毛孔,瓦解掉我最后一点意志。
熟悉的骨裂声在空荡的房间想起,从脚踝开始蔓延到小腿,大腿,胸,头,嘎啦啦的清脆声一丝不露地传进耳道,击打着耳膜。
痛扑天盖地,快要将我淹没,脑袋里却又保持着可怕的清明,这种清醒地看着死亡的煎熬让我既恼又恐惧,大口地喘粗气。
“起来吧。”平静的声音似乎带着几丝戏谑。
我反应不过来,脑袋里一大团的东西都纠结在一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恩?”
“起来,我没耐心说第二遍。王府的轿子在门外等着。”他恶狠狠地吼道。
来不及体会九死一生的喜悦感,只道自己没死成。听到他发话不敢有所懈怠,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跟在后面。
走过无数假山和庭院,感觉前面的人似乎带着我在绕圈子。练过功夫的人腿脚利索,远远地将我甩在身后,看我快找不着方向的时候,又故意慢下来一点。一路下来绕的晕晕乎乎,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迷迷糊糊地被几个人扶着上了轿子,迷迷糊糊地躺在软铺上晃悠了一路。
醒过来是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昨晚莫名其妙的一夜仿佛梦境一般。闷着头想了一会,印象中似乎是走好长一段路的,然后上了轿,然后……似乎又好像被人抱着。
惨叫一声,干咽了一口,哆哆嗦嗦地伸手在被子里往深处摸去。
平整,光滑,细腻,又试着用张开虎口在脚踝掐了一下。
“哈哈哈。”突然爆发出三声大笑,在空荡的房间里怎么听怎么就凄厉。擦掉眼里的湿润,我兴奋地干脆直接从被子里蹦跶出来,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洁白晶莹的细足在冰凉的地板上踏出毫无节奏的音响。
“公子,怎么了?”一个着红梅小花的女子慌慌张张地从门口跑进来,看到我疯子一般的乱舞,惊得两只眼睛睁得老大。
我不理会她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笑眯眯地道:“有饭吃吗?我饿了。”
她直直地盯了我好一会,才从发愣中反应过来,右手条件反射地捂着胸口,忽记起家丁守则规范,慌乱地在身上摩挲一阵,脸上一片通红,“哦,是……是,奴婢立刻去办。”低头匆匆转身,跑出门槛的时候还不小心地绊倒了脚尖,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溜得像兔子一般快。
……
活着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最后恋恋不舍地从桌上移开目光。像个大肚腩的孕妇,嘴里打着饱嗝,被丫鬟的搀扶着重新躺回床上,摆出一个大字朝天。
这种幸福的猪样生活整整持续了三天,吃了睡,睡了吃,吓的王府中一群青春洋溢的丫鬟都不敢靠近我这猪圈。
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都像是看了个大笑话,够自己一个人对着天花板乐呵上大半天。尝过死就格外珍惜生,什么失忆,成亲,统统滚远点,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人生匆匆数十载,何必花那么多时间追求飘渺无际,抓住现在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回馈。
“公子,您该见见王爷了。”
负责我衣食住行的丫鬟叫晚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说话言简意赅,进退有度,对人心的把握令人啧啧称赞。常常一个眼神下去,她就能准确会其意,结果相处三天下来我们两个之间的对话不超过十句。
“恩,是哦。”我躺在床上,腆着大肚子,很赞同地点点头。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连命都是人家救的,住了三天连主人的面都没见,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我翻了个身,手捧着肚子,蜷了个舒服的姿势,闭起眼睛迎接席卷而来的困意。房间里静静的,只有我细细的打鼾声。
半晌,我梦呓道,“晚上吧。”
将被子裹紧了些,继续打鼾。
身后传来轻微的“索索”,似乎是退出去的脚步声,随后门轻轻地被合上了。我睁开眼,露出狡黠,果然不愧是王爷身边当差的,有前途。身边的丫鬟换了一个又一个,倒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