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是不足以吸引一国王爷的。如果我和司马奉天的交集仅限于别业中,我或许可以臭美的认为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丁点魅力的。可是江南的重逢迫使我我不得不冷静地重新估量我那失去的记忆中所包含的价值了。
原本以为司马奉天在遭了黑手之后还会立即追击,但沿路的平静还是慢慢地降下了我的戒心。只不过什么事都得讲究个防患与未然,尤其是在经历了数次莽撞事件之后。我谨慎地在脸上敷了一层当初胖海送的人皮面具,变了一身行头,又在和燕桑商量之下,果断地置换了马车。
京城是在耀国的北部,较江南小家碧玉似的冷,这里的冬天才真正算得上是严冬。木屐底在厚厚的雪上踩出“吱嘎吱嘎”挠心窝子般干净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在直线道路上往两侧未经开发的雪褥上印上几脚横纹。在我们之前的两天,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所谓雪前冷,雪后寒,加上已经过了平常人家晚饭时间,一路驶来,并未见识到天子脚下的繁华之景。
经过城门口的检查之后,马车明显地慢了下来,啷当晃悠的马车轮子在积雪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纤细印子后,在客栈门口停住了。
一到冬天我就嗜睡,马车的颠簸像摇篮似的催眠剂,迷迷糊糊半冷半热的困顿中,听到车外小二激动迎宾的声音,迫使我不得不勉强睁开一条缝先晾着醒醒。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若公子家离这还有一个时辰,小的建议您还是住店。今日前面发生了车马打滑事件,牵连到两家京城权贵,路都被堵了。”
睡着还好,一醒来才知道这北方的冬天着实不是开玩笑的,冷气嗖嗖地从四面八方钻进襟口,袖口,脖子僵着打了个打哆嗦,才缓过来。既已到了京城,就用不了脸上的遮掩了,我在车厢里麻利地撕下面具,撩开车帘,扶着燕桑的手下来,对小二道:“两间上房。”
小二站在一旁并未所动,嘴角僵硬得处于绷紧,一双眼睛只是盯在我身上。
被外面这么冷的寒气包裹着,我的脾气显见地不会太好,看他一副呆样,我忍不住吊了吊眉头,“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爷空着肚子陪你赏雪不成?”
面前的愣头青总算反应过来了,“客官,里面请。”放开嗓子朝屋内的掌柜喊了一句,“住店,两位。”
不得不说,北方的屋内较江南来说,保暖措施要完备地多,一进门,室内炉火的暖气就扑面而来。貌似真如小二所说,前面发生了车祸,所以尽管是足不出户的冷天气,这间临近城门的客栈里还是有些人满为患的趋势。
我刚往嘴里送了一块热腾腾腾的菜,耳边就传来燕桑闷闷的笑声。
一个月的同甘共苦让两个人都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所以,对于我的一些大家闺秀所不齿的行为,燕桑都会很默契地视而不见。
菜还在熨烫着口腔,我朝他瞟了一眼,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目不转睛地似乎在研究我脸上各个官能构建,神色甚为认真。
我不理他,继续伺候自己的胃,终于感觉到在他视线扫荡下脸上不自然的热度,我又回过头,笑眯眯地对他道:“大哥要是无聊睡不着,可以数绵羊去,犯不着盯着豆子的脸挨个瞧毛孔。”
他唇边露出笑意,压低了声音道:“现在的场景让我响起了当初刚遇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么多人,甚至脸上的神色也差不多。”
我抬起头环视一圈,还算宽阔的店堂内被我扫过的地方都纷纷出现了不自然的低头动作和交谈声。视线回到他脸上,笑着说:“大哥看来不是很饿,还有闲心管那不相干之人。那小妹就尽情放开肚子吃了,若后半夜你喊饿的话,小妹可是不奉陪的。”
虽说路上有燕桑的照料,不似当初进江南的狼狈,可是为了躲司马奉天,也不见得能够逍遥多少。
他被我说着动了几口筷子,复又缓缓地开口,道“豆子,所谓的‘女大十八变’在你身上尤为明显。”
这话似乎说的不经意,但在我听来就仿佛是有些不痛不痒,介于提醒和试探之间。我每日对着铜镜,并不易瞧得出变化,偶然的两眼才在心里有个谱--好像确实变了点。想当初燕桑为了我的事从西域回来,时隔一月,在房中见到我是,眼神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上面咯!”小二两端直冒水汽的面嚷着走过来,正好打断了我们两人之间低气压的尴尬。我接过面条,大呼了一口直说过瘾,将在碗边捂热了的手夸张地扯了扯脸颊上的肉肉,对燕桑说:“大哥想说我最近胖了就直说,没什么好避讳的,豆子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接受不了。”
他是个聪明人,看出我神情里的厌倦,便跟着打了一会哈哈,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等到我们要上楼了,才被掌柜吞吞吐吐地告知说客栈房间只剩下一间了,要我和燕桑将就一晚。
我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说:“掌柜的莫不是忽悠客人,住店的时候,我可是听得明白,小二跟你说要两间房的,怎的,我们吃了晚饭,连我们房间都被吃了吗?”
掌柜的老脸一红,尴尬万分才道:“客官不知,实在是雪天不便行走,所以刚刚进来要住宿的客人我们也不好往门外推。小老儿就自作主张地想,两位既然是兄弟,合睡一晚也应该不打紧的,所以,就……就……”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他,赌气似的推开房间先进去了。对于掌柜的说法,我没有办法反驳。自己身男装,为了避免麻烦,更是和燕桑一路都假称兄弟。自然而然,在外人看来,兄弟两个住一个屋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的不满意并非是源自少女怀春似的羞涩心理,若真介意这点,那一路的那车旅途,我早就因为强睁着眼睛而困顿死掉了。只是我向来习惯独处,睡觉的时候最烦屋子里有人,所以我的贴身丫鬟都是不用守夜的。
“守夜”这个词突然在我脑中打出一个响亮的拇指声。司马奉天说,我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才导致失忆的,可是为何半夜醒来的一刻不见床边有守夜照顾的丫鬟。明明第二天他们脸上初见我的惊喜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心里不禁怀疑起来,还是他早就知道我会醒来,才会……
心头抽紧,莫非失忆另有隐情,指甲在手心里掐出深深的月牙痕迹,或许,他……早就知道我会失忆。
我的手脚冰冷,紧握的拳头“咳咳”地打颤,房间里燃烧的火炉丝毫不能阻挡寒气的入侵,反有倒戈之倾向,让我越抖越厉害。
还沉浸在思维中的我,没有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
“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莫不是生病了?”燕桑皱着眉头,担忧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我努力放松下来,衣袍里的手仍是不甘寂寞地颤抖。不想让他看出什么,我抿抿干裂的嘴唇,笑道:“房间太冷了,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本想等大哥进来,没想到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
他似乎有些愠怒了,打断我的话,“冷了就赶紧睡,冻出毛病怎么办。我呆会让小二给房间再加几个炉子,也热和点。”
我从没见他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顿时有些愣了,“大哥,没,没事……”
他固执地将我扶到床边,要我先睡。突然眼睛一转,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我打地铺,小二马上就把床褥铺盖送过来。”
“哦。”我一阵尴尬,木头似的钻入帐中。放下帘子,简单地将衣服拨拉几件,蜷缩进被窝中。
心里装着事,上半夜睡得极不踏实。不间断的梦里全都是司马奉天和另一个模糊的声音,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重要。越是挣扎,越是看不清他的脸,半夜醒来,竟是闷出了一身大汗,脑袋也像是经历了一场大考似的,酸疼不已。
我习惯性地掀开帘子,想要倒杯水去去疲惫。床下的被褥让我光裸的脚底察觉出一点不同来,方才想起自己是和男子同住的。刚想爬回床上,脚下掀开的铺盖让我又停下了动作。房间里因为点了多盆炉火的关系,勉强可以看个清楚。
“起夜了?”
我蹲下来,伸手在被中摸了摸。
手心的凉意已经传达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默不作声地爬回自己的床,重新纠缠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