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城的第二顿晚膳,我才从小北口中无意得知,春节早在半个月前就过完了。听罢,我一副软骨头地趴在桌子上,不住叹气。口中的饭粒嚼得像是未蒸熟的牛筋,有些哭笑不得。该怨谁呢?
我只道燕桑是不拘于世俗的人,可也没有预料到他会不拘到这么高的境界。半个月前,我们正千方百计地躲避司马奉天的追捕,专挑难走的山路行进,直至前两天才开始踏上官道的。
身旁的小南眼睛又红了,两只纤细的手臂围住我的腰,哽咽着:“一路苦了小姐,若当时我跟着小姐进宫,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我反手轻拍她的背,昨天接触下来就知道这丫头泪水儿多,每次都能酸进我心里,若听之任之,怕又有一场水灾了,便说:“我不都在你面前了吗,你这个小磨人精,存心赚我眼泪不是。”
她破涕为笑,忽地又不肯认输地撅起了小嘴,扭捏地道:“我不是心疼小姐受苦么。而且,你也不要占了我的便宜,明明人家比你大,您还真一口一个小丫头的。”
我犯了迷糊,双眼眯笼起来,就她小鼻子小脸的,充个整数也就十六。自己还能不满?我小指摩擦着小巴,想在她脸上追看出一点端倪。
她调皮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说:“我从小练武,自然比常人身体强健。教小姐您失望咯,奴婢自小习武,身强体健之下自然看不出年龄。这张脸蛋实则双十了,比小姐虚长四岁。”
她复又瞧上我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才道,“小姐,你出去历练一躺仿佛更具女人味了,不似以前小丫头片子般生嫩了。”
“什么女人味,根本就是老了。”我双手抚上脸,苦恼地皱起眉头。
小北这个男八卦也凑上来了:“非也,非也。要我说来,小姐就该是现在这副模样,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瑰姿艳逸,哪里是你这颗干瘪的青枣能比上的。”
小北的话还没讲完,身旁的女子脸立刻就拉长了,叫嚣着扑上去就使出了看家本领,“好个小北,连你姐姐都敢贫,看我不打得你连爹妈都不认识。”
屋子里顿时乒铃乓琅,姐弟俩一个追一个逃,而动作灵活的小北则是不是还回头扮个鬼脸。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小南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道:“不追了,不追了。也不知道你小子哪弄来的神丹妙药,居然用在这里跟我耍赖。”
小北不服气的停下来,刚想乘机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学境界,就被装蒜的小南逮了措手不及,接下来自是一顿求饶讨打。
我在旁边看的不亦乐乎,隔岸观火,还时不时添油加醋地取笑几句。姐弟两个当然没有出真招,见他们玩累了,我招呼两人坐下。
我说:“小南,你明天带我去看一下以前的产业,我要先心里有个数。”
她收回脸上的嬉笑,担忧地道:“小姐,你一回来就接手,会不会太累了?要不,再休息两天,反正香奈儿都关门半年了,也不差这几天时间。”
他们两个既已得知我失忆,便将以前的事在下午都对我讲了个大概。香奈儿是我创建的品牌,初听到这个名称时,自己也是一愣,怎么会用如此奇怪的字做招牌。脑中隐隐感觉熟悉,但这个明显的不是出自耀国的风俗。
我摇摇她的手臂,近乎用哀求的语气:“我想早点上手,让自己心安。”
她眼睛红红的,身体再度被她拥入怀里,“我悔不该当初关了香奈儿,让你如今要从头做起,一想到你创建它时挑灯熬夜的辛苦,我心里就犯疼,而且如今你又什么都不记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窗外的风也偷了懒,不再刮虐,墙角的炭火发出几声轻轻的爆鸣,将屋子熏得暖意融融。
我摇摇头,说:“不要小瞧了你家小姐,既然当初能做得,那现在我们并不差什么。”我将眉毛高高挑起,颇有些洋洋自得,“而且,当初有一个管事的还怀疑我曾经商,所以,我可是天生的商人。”
听到我这番大言不惭的话,两人默契地同时张开嘴,露出呕吐的模样。但玩笑归玩笑,我见他们两人眼里还是没有抹去担心,一左一右分别牵起他们的手,说:“何况,我还有你们。”因为明天还要视察产业,两个人只继续在房中呆了一会,便早早地催我上了床。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化去,将冷寂的冬夜衬得更加无声,只有房内偶尔滋出的火星子,才让耳朵有了用武之地。心想有多久没有遇过这样安逸的夜了,嘴角不知不觉地弯出个小小的弧度,沉沉的进入梦乡。
还是那个男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不带任何喜怒的看着我,深的让人有捉摸不定的寒意。可我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他走去,像飞蛾扑火,即使知道将万劫不复还是走的坚定……近了,近了,一只萦绕在梦中的面纱似乎在变淡,我激动地刚想喊出他的名字,整个人突然之间一震,已从梦中醒来。
我双眼半眯,像冬日里贪睡的猫瞧着头顶的黑衣人,实则藏在被子里身体已经均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面对未知的事,先开口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等待着他来打破。
自己的视力还不错,仅凭着最远处墙角的一盆炭火,似乎还可以看到他脸上纹络的牵动。
两片朱唇绽开,他露出皓牙,道:“恩,模样倒是变漂亮了,只是这出去半年,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耍赖地在唇上划出一道弧线,和他的笑交相辉映,说:“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呢?”
他不语,像要将我瞧出个子丑寅卯来,过了半晌才说:“你身上就属嘴是嘴厉害,凶的时候像个辣椒,甜的时候又能腻死人。当初你不就是靠这张嘴将京城的贵妇人哄得服服帖帖,创建了香奈儿吗?”
冰冷的手指在我下巴上流线,发出淡淡的“啧啧”声,半是可惜,半是欣赏,但自始至终一对黑眸未露出半点波澜。
我没有伸出手来打落下巴上的异物,任由他继续摩挲。稍稍地耸动了一下脖子,毫不在意地道:“真是抱歉,让您失望了。阁下要是累的话,西墙的柜子里有棉被,将就睡一晚。渴了饿了的话,桌上也有茶食。您自便,小女体力不支,就先睡了。”
我翻了个身,拱向床内侧,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突然笑出声来,听在耳朵里,有些磨人的酥痒。不像燕桑泉水一般的清澈,也不似奉天的温柔,更与贾邦的桃花羞涩千里之别,似热茶暖进了心里,便因此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些许。
还没等我从溺人的笑声中回过神来,耳边的话乍然像是从极北冰川飘来的,变了味道。虽然还是那样的笑声,“果然不改当初的作风,话里安的刺一点不含糊。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嘴皮子厉害,终究也只能成为跳梁小丑般的存在,你说是吗?”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淡淡的音,还是不幸地被我捕捉到了,“这个天下到底是男人的,整日沉浸于算盘珠子,混迹于一群男人中,只会引来为人轻佻的评语。”
我已过了那个说话做事只凭冲动的时期,尤其是解除害神蛊后,我更加懂得了冷静的重要。没有转过身子,幽幽地说:“公子要是怕香奈儿崛起,明说就是,仅凭你这副脸蛋我也是会手下留情的,其实倒并非用这种酸溜溜的话,让讲的人不高兴,听的人也不乐意。”
我虽面上没露出什么来,但心里很不爽,故意将他的话曲解过来,讽刺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
燕桑非多话之人,更不习惯拌嘴,所以一个月的马车奔波磨的我连锐气都没有了。今天棋逢敌手,这几次的交锋试探重新激起了我的锋芒。
想到有免费供我消遣练嘴皮子人,心情又好起来了,我忽悠他道:“公子,你难道不知半夜将别人吵醒是很忌讳的吗?我听说,司睡神会让那个人在接下去的七天里做噩梦,睡不安稳。”我忽然放低声音,有些诡异地道,“你知道为什么是七天吗,因为通常人死后会有七天留在阳间,头七就是最后一天……”
身后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阴嗖嗖。貌似没有吓着别人,到让自己渗得慌。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偷偷地用眼睛往后瞄了眼,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影。门窗紧闭,和小南离开时候一样,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向来不畏惧挑战,只是最听不得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眼见这么的诡异,哪里还有胆细瞧,赶紧缩着脖子,裹头缠脑地窝进了被子里,紧张地强迫自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