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都终于开始有了回暖的倾向,园中蔫蔫的草叶子开始泛出油亮,被压弯的腰杆子一日日地往上挺,实有扬眉吐气的模样。府中的下人都安守本分,走路说话都是轻手轻脚,除了偶尔闪过几声鸟叫和扑翅声给府邸增加了音趣。
没有访客,接下来的两日过得也算平淡,呆在院中与小南将之前的账簿等一一过目,加加减减中为香奈儿的重新开张做预算。
小南干净利落地收回毫锋,半搭在砚台上,说:“小姐,其余二十七家的年礼都已经送到了,但是为何钱亨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眼睛都酸掉了,我听罢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随口道:“也就这么几天了,若是再没有来的话,我们只能再去一次了。”
一排小牙齿磕在了外面包裹的嘴唇上,看得出她极为不满,小声地嘀咕:“小姐,你……还真打算去啊。钱老头精明得紧,做事毫不留情面,就怕到时候咱们被他像水蛭一样狠狠吸上一口。”
我不在意地笑笑,知道她几日来累坏了,叽叽喳喳的性子被我硬是关在身边,只能打发别人泄气了。不像表面的大大咧咧,她做起事来面面俱到,而且手脚伶俐,尽那厚厚的一沓纸就可以看得出这几日功夫深了。
不似我们两个女儿家躲在深闺里,小北这两日里忙得风风火火。香奈儿二十八家的房地契现在近三分之二都已经在手。起初,我以为全都是服装店面,心里还担忧货源问题。后来才听他们解释说仅十家是提供服装,其余的均为后台的作坊铺子。
“嗒嗒”的声响像尾随的蛇一路敲打过来,显得急促不安。我看向门外,绿油油的苗圃中透出一抹和春日不搭调的银灰色。
身边的丫头眉毛打了个钩,得意地道:“定是小北回来了,小姐,你猜猜这次他身上会揣着多少张地契?”
脚步声通过地面将震波传到心口,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微微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脸上的笑掩盖不了内心的不安,我只盼这起头的时候能够顺利些。
果然是小北,外袍上还溅着几滴未干透的泥浆,脚步匆促,忙将一个微鼓的袖袋递给我。我接过,捻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八页。正如我所不希冀的,最后剩余的一家坐落于人来客往的西街十字二十七号铺子,被钱大富吃掉了。
我脸上阴晴不定,两条腿在屋子里踱了数十趟。衙门虽然把地契还回来了,但进了国库的银两终究还是刻了皇家的姓。香奈儿现在经费紧张,用钱的地方都是几次缩减。没有庞大的物力人力做后盾,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别的商家硬碰简直是将香奈儿推入不复之地。
我说不清楚钱家这次的动机,或许是挑衅,或许只是商业扩张。但不论如何,是绝不能起冲突的。
眼睛突地瞄到正翻着的账簿,心里出现一个谱,忙喊他们清理出一块近尺的地方。铺了纸,右手执笔,一双眼睛紧盯着账簿,黑色的墨汁在白纸上绵延出一条线,或起或伏,钩钩顿顿。我端详着手中的成品,脸上的线条化柔了些,唤等候多时的小北备车,去西街。
香奈儿既开在西街,附近的店铺都是不可能不认识我这个老板。若换了男装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车两旁的窗帘一直都高高的挂起,尽管马车走得极缓,但最后实在是行进不得了,只能步行前进。我仔细地观察着两旁景象,林立的酒楼茶肆,新旧不一,鳞次栉比。果然不愧是京城有名的闹市区,几乎通宵达旦地营业,人流量极大,赌坊,茶馆,烟花巷尾,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这个二十七号铺子我还没有来过,远远地瞥了一眼,两层高的建筑,红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那样鹤立鸡群。在店铺对面的食楼要了个雅间,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滚烫的羊肚子沾了辣油,将嘴里熨地火热,我满意地哈着气。
“小姐,钱家对铺子似乎势在必得,我们怎么办?”
小北今天也陪着我阴了半天脸,他了解香奈儿是副怎样的情形,说的心里没底。
我露出一抹阴笑,“想换咱们的铺子嘛,让他用金环路的店面来换。”咱们现在虽然没多少底,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皱起眉头,提醒我:“金环路那边确有钱家的产业,可那里和这比起来,相差太多了。”
我一手夹着筷子,继续在砂锅里奋斗,一手在他眼前比划着两根手指,说:“NO,NO,这可不一定。”这火锅辣的真是彻底,好久没有吃的如此爽快了,“西街确实是热闹,但热闹的不够档次。我不清楚之前这里是个什么模样,但就我现在眼睛看来,赌坊,餐饮聚集,三教九流都有。而咱们的香奈儿服务于中上流人群,如果你是这些贵妇,千金小姐,会到这里来吗?”
他眼睛突然一亮,说:“金环路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虽然店面小了点,但对咱们却是个机会。”
主仆两人放下心结,自是胃口大开,最后连雅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辣味。我***着鼓囊囊的肚子,一挺一挺的,小北精瘦的身材在今天的大补下亦不比我灵活多少。想是若现在遇上贼人,怕两个人连贴身衣物都要被打劫走了,好在京都终究还是治安不错的。放下帘子,舒服地躺在车厢内,马车一路顺踏回府。
雪融后的春风中散发着一股清冷香甜的味道,从鼻尖里钻进,让人顿时身心舒畅许多。离府邸还有百米的时候,我独自下车让小北先行回去,自己两只手背在身后,两腿踢踏踢踏地做着先锋军。这种走路姿势我是不敢在府里甩的,否则还没等我把身子练暖和,倒先让小南的口水给淹死了。这丫头的“念”功,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眼睛眯出一条小缝,看见远处一袭桃红色小袄,忙将背在后面的手放下,学着那娉娉婷婷的姿势,在风中袅袅。
还未等我走到门口,小南就像一股旋风似的跑了过来,鼻子下面还红通通的,眼睛更不用说了,睫毛上湿漉漉的还没有擦*****,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们了。”
我心里一暖,故意在她肥嘟嘟的腮帮子上捏了一把,说:“怎么会,只是今日吃撑了,才想下来走走。”
怕小丫头哭劲又上来了,正好将刚才路上琢磨的事忙对她耳语了一阵。果然这丫头听见我的话,立刻就被分散了精神,一张粉脸红色泛得快滴出水来了。看着丫头似乎有踌躇倾向,我忙举双手向她保证说,功成之时一定把扣她的月俸双倍奉还。话刚落下,她立马恢复了正常,屁颠屁颠地就转身进门了。
我叹了一口气,得,姓伊的怎么都这副德行呢。
晚上仍驾车至西街,在二十七号铺子对面新开的酒楼停住。顶楼的雅间里,饮酒取乐,风光旖ni,粉白黛绿,矫情荡太不可逼视。嬉笑打闹,把盏声,乐声飘飘地从窗口流出。
我斜躺在马车的软榻中,闭目养神。半晌,耳旁传来匆匆敲击声,我睁开眼皮,从半揭的窗帘处接过一张薄纸,底下清晰地印着一枚红艳的指纹。
将薄纸在指尖抖出一串清脆的乐声,我对帘外的女子道:“多谢。”
细细的声音几乎为不可闻,“只求小姐记得应允贱身之事。”
楼顶的旖ni还在继续,我极尽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薄纸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