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一言九鼎上
北地的秋风总是萧瑟的,初秋的十月份里头,残破的北地早已已经是明日黄花,无论曾经怎样繁华的城市都铺满了厚厚一层的枯黄的叶子,孤零零的老树们就这样赤裸裸的露出发黄的树皮,街道上,有些破碎的青石板被踏散开来,将下面的泥土全部都露了出来,而原本人流如织的城门口子上,也只有几队批着辫子的兵弁在往来巡逻,一面光生生的玄色龙旗迎着悲凉的秋风缓缓飘荡。
整个北地荒凉、悲凉、悲哀。
而作为整个北国的中心,作为曾经中国最高荣耀的城市,作为一年之中三易其主的北京城亦不外如是。街面上头,锦衣怒马、嚣张横行的是梳着正宗金钱鼠尾的满洲人,两边的行人们往来匆匆,昔日的达官贵人们垂首帖耳,看着这些曾经的化外蛮夷,只能忍气吞声,生怕惹怒了这些大爷,落得一个全家不好。
市面上是冷清的,街道上是仓皇的,偌大的北京城,曾经世界之中心的北京城,到了眼下这个光景真真的是败落了——随着秦弦武重新夺回南京城,占领了镇江,并颁行了一系列的封锁政策,使得整个运河输送彻底断送掉了,而海路输送上,随着东南大局的底定,东南郑家与支持明朝的佛郎机人都彻底的断绝了来往,只剩下荷兰人与有数大海商还在往北边偷偷输送极为奢侈豪华器皿——自打崇祯年的时候,满洲贵族发达,八旗贵族王族们便极为沉迷这些精巧至极的物件,进了北京城,见过大世面,其手面更是宽阔!
然而相比于这些奢侈品的源源不断,东南对于清廷至关重要的粮食、器械、金银财宝却几乎都断绝了。
和硕睿亲王府邸里头的奢华是无以伦比的,然而对于这座府邸的主人,清廷当朝摄政王多尔衮此时却有些焦头烂额——满洲眼下四面出击,陕甘大局上是平了,然而剃发令下去之后,乱子是一波接一波,河南山东上的乱民匪党明军残部们也借着这股风潮搅风搅雨,而在湖广这块地皮上,四王八万精锐硬生生的被湖南的何腾蛟与川中的张献忠、川南的明军残部给死死咬住!
多尔衮很清楚自家的底细,以少民而临大国,要的就是速战速决,要的就是破敌之胆,不然仅仅是军费开支一项,就足以让这个底子薄的满洲效果彻底打回原形!
北方是如愿以偿的一扫而空,然而获得了这万里北国之后,多尔衮惨淡的发现,眼下的局面比之崇祯时候的局面更加破碎,不仅仅有限的绿营兵马全部都洒了下去,就连坐镇北京的四万八旗也洒了两万下去,然而这个局面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却非短暂可平定。
而原本可引为财税之地的东南之地,也随着秦弦武的崛起而化作了泡影,想去夺回来,多尔衮却发现自家的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兵马可以用了。
深深呼吸,站在园子中的荷花池边,多尔衮欣赏着这个伟大的被他们所征服的宗主国家所缔造的文明风范,神情舒畅。
——当一个男人成功的杀戮了数百万数千万生命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感到如此的舒畅,这是人类最为本性的快乐,亦是称之为兽性的愉悦。
面对着这江北江南因为剃发令所引起的风潮,面对着秦弦武迅速的崛起,面对着天下大局的糜烂,多尔衮犹豫过,不解过,惶恐过,他是理解汉人对于衣冠的依赖的,对于祖宗的信赖的,然而正因为如此,他面对着这汹汹风潮,面对着他们民族所不能企及的文明的时候,他只能用手中的屠刀来掩饰自己的虚弱,来掩饰自己的空洞。
文明之间的差距,让他只能用疯狂来弥补那不安的内心——谁又能对辉煌而又灿烂的文明不怀抱敬畏?谁又不向往着数千年礼仪文明之邦?谁又能对着那延续数千年,比之华夏更为古老的华裳衣冠不抱着虔诚的心情?
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那是一个民族的记忆、历史与荣光,承载着一个民族永远的永远的辉煌。
“剃发令…逋逃(逃人法)…无钱又怎样,少兵又怎样?胜之占中国,败之退满洲!何况…难道这个国家的男人还能真当的推翻我们满洲不成!”多尔衮站在这日渐萧瑟的园林之中带着淡淡的愉悦神情如此喃喃说道。
“奴才们,给我传话到宫里去,就说午头过后,本王登阁议事,让各部的奴才、各家的王爷们该到的都莫迟了,耽误了社稷大事,我容的,国法容不的!”过了片刻,他如此说道。
手中把玩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多尔衮淡淡的笑着,济尔哈郎如何?豪格又如何?东南败了又如何?你们一群失败而又失意人能奈我何?!
三天了,是该让各位知道知道,这满洲能做的了主的还是我多尔衮——而不是你们!
没了我,满洲的前途又怎么会有这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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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这座曾经三百大明朝的故宫之地,一年四季的颜色永不变化,若非那过往的太监换下了青色的汉家衣冠,穿上了那惨白的清廷宫廷服装,似乎还让人隐隐以为,这片土地,飘扬的还是那一片赤色的国旗。
乾清宫门口,一个半大的小孩,穿着一身明黄的满洲服样的龙袍,头上带着毛毡,高耸耸的竖立着顶珠子塔子。嘎吱吱在太监宫女们的带领下嬉笑的追逐。
欢快的笑声,回响着这因为明朝无钱修缮又因屡经战火而显得破败的紫禁城的内外,那惨白的衣服游荡在这座宫廷的四面,显得阴森森的,死气沉沉的。
“太后哇,你看看这南边的景象,前些日从海路才传过来的塘报,说的可是报损七千,残兵三千退入了两浙哇!我八旗子弟总共也才六万出头,这池州一战便破败了一成的人丁,若是这样打下去,哪怕是日后退守满洲,怕都悬呐!”乾清宫里头,孝庄支着身子,眯着眼睛听着坐在一旁的豪格在那滔滔不绝的说讲着,时不时的揉了揉因为初秋的凉风而引起的头痛。
“大阿哥,好了!娘娘这些日子受了风寒,上体不安,你就少说两句吧。再者说了眼下这个局面,太后还不清楚咯?用的着你在这里恬噪!”眼下清廷能用这样的语气斥责豪格的,除了多尔衮,便也只有济尔哈郎这个老字号的人物了。
“嗨!老王爷,不是咱要这里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而是眼下这个局面,着实是难的很啊!自打那厮下了法令,这北地的局面便是一团乱遭,那山东有我族亲自坐镇,都尚且闹的不成模样,其他各个地方还用的了说?那些个绿营不生了异心都是个好!”
顿了顿,豪格又接着说道:“何况眼下东南的财赋断了,这几十万兵马,几十万的旗人又能吃什么?这北地的税赋情况太后娘娘和老王爷您老比我清楚。没了饷钱,这局面又是一个怎样处理的好!”
济尔哈郎正准备再次呵斥,一边的孝庄却开口说道:“豪格啊,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以后拣点子上的来说,别那么恬噪。老王爷也别呵斥了,今儿个召见你们也是为了东南边的事情。”
顿了顿,坐起了身子,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眼下勒克德浑丧师辱国,丢了这财赋重地,睿王是没个什么道理可以袒护了。再加上这个口子上,多铎染了疾、阿济格顶了风头,总是不能带兵出征的。何况啊,我想国朝也不是他们三儿兄弟的。我的意思,是让你们二位议出个人选,收拾一下这个东南局面。”
自打入关之后,多尔衮权势威名一时无两,而济尔哈郎也甘愿蛰伏,不愿与多尔衮白刃相见。孝庄太后见着多尔衮的权势日大,自然是不放心的,然而苦于无机,却也只能坐视。眼下多尔衮举荐的人物在东南大败亏输,如此又岂能错过?
而纵观清廷朝堂,勉强还能和多尔衮斗上一斗,并且愿意斗上一斗的,除了豪格之外,便只有这个敌体摄政济尔哈郎了。
“眼下大局糜烂,睿王素来手段霹雳…”
“老王爷,这江山是先帝的江山,是祖宗的江山,当以国事为重啊!”孝庄何等聪明的人物?济尔哈郎正准备推脱的时候,她便祭起了祖宗的大旗,顿时让济尔哈郎咽了声。
转过头来,孝庄似乎累了,疲倦的靠在榻上,缓缓说道:“眼下朝中可以用的能征善战的人物,也只有老王爷、大阿哥再加上睿王了。然而老王爷与睿王贵为摄政,统筹国事,我这妇道人家也总是不好出面的,也没哪个例子。我看呐,就由豪格领着山东的旗兵再抽调两三万的绿营去打东南吧。你看呢老王爷?”
济尔哈郎看着眯着眼睛的孝庄,又看了看目光炽烈的豪格,叹息一声,说道:“太后所言…”
“娘娘,睿王的人刚刚进宫通报说,午膳之后,豋阁与阁部大人与王爷议事。”日头已经到中午,一个小太监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禀报道。
济尔哈郎听了此言,话锋一边,垂头说道:“太后所言不差,不过这等军国大事,还是要三商的。”
孝庄神色未变,缓缓起身,带着有些疲倦的语气说道:“也罢,这等军国大事的确不是我这妇道人家能干涉的,你们退下吧。咱娘俩总是要用些饭的。”
顿了顿,睁开眼睛,淡淡说道:“这个奴才好没个规矩,来人啊,拖出去乱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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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过度...嗯,我没构思好,下笔有些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