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里的诸位可曾想过,我们为什么能够站在这里?”冷冷地看着台下数百士卒,几百双眼睛茫然无神地看着李陟。
“因为我们活着。”
“活下去,是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唯一事情。但在明天之后,现在的诸位还有几人能够站在这里,我不知道。可是我很清楚如果你们都躲在城中,明天之后不仅仅是你们,这一整座盐城注定鸡犬不留。”
“要在往后的日子里依旧站在这个台下,是我们仅有的目的。”顿一下,李陟猛然抽出自己的佩刀,“现在拔出你们的刀剑,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锵然的一声,数百柄兵刃夺鞘而出,在斜阳下如同弯弯残月,反射着阴冷的光芒。
“你们不说,那我就告诉你们,我看到了什么——死亡,只有死亡。兵刃从出鞘的那一刻起,目的只有一个——杀戮,一切无关正义,天理。用敌人的鲜血染红你们的刀刃,这是你们能够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现在,你们再朝城中看看,你们又看到了什么?”
“是你们朝夕相处的人们,他们也许是你的父母,又或许是你的妻子,也可能是你的孩子。他们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你们,你们的肩上承托着他们全部的希望。你们忍心让这些人因为你们的懦弱而直面血腥么?”
“现在,愿意和我出城者,出列。”
台下已然悄无声响,只是众人很有默契地向前走了一步。
“很好,现在,精通马术者,出列。余者后退。”话音落地,尚有二百余人立在台下,于是李陟将这两百余人分作两队,一日一换。
“县尉大人,不知城中兵甲马匹存放在何处?”
“世载兄弟,且随我来。”
所谓武库其实也只是一间不大不小的茅舍,其中所藏兵器的质量甚至比不上李陟从那三个探马身上缴获来的马刀。周缙在其中找了许久,依旧找不到一件称手的兵器。每一件皆嫌太轻,李陟遂向县尉询问城中是否有粗重一些的兵器,终于在城南铁匠铺中寻获一柄铜瓜武士锤,重逾九十斤,由周缙挥舞起来呼呼生风。
斜阳渐渐地向西边退去,登台远眺隐约可见远处北方的林鸟群起乱飞。
李陟,周缙走在营门之外,“成康,就要开始了,你怕不怕?”周缙掂弄着手中的长锤,憨厚地朝李陟笑笑,“世载,你知道我是个粗人,除了这身力气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看出来你肯定不会是个寻常人,所以我以后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跟在你身后。”李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座小城中的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这年方十九的少年内心的焦动不安又如何排解。
月亮慢慢地一点点爬上天空,今晚的月光很淡,很朦胧,若在平日也应该是很美的。只是一切在今晚都不同了。李陟掏出腰际的玉圭,柔柔地将她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手指。
“柳絮,也许今晚之后,我就要失约了,现在的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像我呢?”夜风轻轻地吹动他的头发,在月下默默地将思绪收起,眼神缓缓变得坚定。
“不要杀我,不要啊,啊。”最后一刀,鲜血溅出一丈多高,军营之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粘在衣甲之上有些难受。最后将三个擒下的探马枭首祭旗,李陟挥舞手中的长刀,“出发。”百人的刀剑划破了夜晚的平静,惊起那只栖在营门边老树上的寒鸦,仓惶地远飞。
是夜微风,并不大。但一百余骑疾驰在林间,李陟还是可以感觉到风呼啸着刮过耳际,发梢,有几分刺骨的寒意,这就是战场的感觉?
“带上白色的头带,记住战马保持速度,不管怎样,不要停下,但凡头上没有头戴者,无论是谁,杀。今晚我们要尽挫郭晟的锐气。”
“是。”
时间在马背的起伏中一点一滴地流逝,郭晟大军已经尽在眼前,李陟于周缙对视一眼,队伍遂左右分开,李陟带着五十人向东。若此时由上下观之,这两对各五十余骑相较于前方一万多的军马,确实就像是一泓雨后形成的水流汇入小河之中,只是这一泓水流注定将引起一场惊涛骇浪。
郭晟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是以一众人马毫无警惕,借着在林中有树木遮挡风尘,于是士卒皆在林中寻一株树木,便在树下安息。李陟等人的喊杀声在繁密的树林之中,反复地反射,辨不出究竟从何处传来。
李陟用力鞭策着胯下的战马,眼前是八九个聚在篝火边聊天的士卒,李陟很清楚,瞬息之后,这些人便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平生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直视杀戮,李陟的心中竟有着一丝莫名的兴奋,随即他看到了眼前士卒的脸庞,那是一张还带着九分茫然的脸孔,或许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战马踩踏着倒下人的身体向前奔驰,一路冲杀下来,没有人留手,刀光所到必见鲜血,不到片刻李陟回头看见众人的衣衫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也不知道那一边周缙的情形,李陟不觉握紧手中的马刀,敌人已经开始有所警觉,慢慢地众人感觉向前变得越来越困难,后面的敌军听的前方的砍杀声,都有了一些防范。
李陟挥动马刀,一颗头颅飞起,瞬时间一股鲜血溅入李陟的眼中。再一次强忍着睁开眼,李陟看到的一切全是血红,眼睛有些酸楚。但是李陟知道现在不可以有一丝的迟疑,片刻的停留,自己和身后的士卒也就像马蹄之下的那些人一样,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眼前的敌人越来越多,李陟一刻不停地收割着生命,右手早已麻木,只是下意识地左右挥动。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连李陟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人,冲杀到头之后,照约定两队换过方向,调转马头。林中树木繁盛掩饰了他们的行踪,也打乱了他们的队形,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队形,出城之后,李陟就已经下令,一旦失散即各自为战,最后在城北山坡上会合。
最终李陟还是从敌阵中冲杀出来,手中马刀下意识地挥动,却正好劈在树上,马刀应声而断。“我还活着,”看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右手,李陟抹一把脸血液早已在脸上凝结,怎么抹也抹不掉。“出来了多少人?”“二十七人。”
半个时辰后,周缙带着另一对人杀出,众人在山坡上继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清点一下人数,一共活着出来了八十四人。
“现在,我们还有八十四人,也就是说有二十六个弟兄死在了那片林子里。”李陟看着身边这些士卒,这些经过一番鲜血洗礼过的士兵将是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的关键。
“但是,我要说,他们的死是有价值的,现在我们继续分作两路。这一次目的不在厮杀,只需尽力骚扰,让郭晟无法安稳地休息。天明时依旧在这里汇合。”
“现在,散。”
一夜喋血之后,在李陟不断的骚扰之下,郭晟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敌军,无奈之下,下令后撤四十里并安营扎寨。看着郭晟军队远去的旗帜,一众士卒将李陟高高抛起,大呼万岁。
城中,盐监徐良大清早地就来到县衙,本来朝廷灭亡,从前的盐监现在是最大的私盐商贩,县令一下令封城,他眼看着白花花的盐变不成白花花的银子。气急败坏地和县令抱怨着,“我说县令大人,平日里你没少拿我徐良的好处,如今你把城封了,你教我怎么办,我那些盐等着要往南送,多耽搁一天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县令和县丞一遍遍地和眼前这个满眼只看见银子的胖子解释着眼前的形势。奈何这胖子什么都不管,只顾得他那几条装满盐的货船。
“大人,李兄弟回来了。”县尉早已受够了身边这个市侩的嘴脸,此时听得李陟率兵而还,立即将县令拉走。三人急匆匆地赶向北城门,留下徐胖子犹在喋喋不休地叫骂着,最后无奈转身回去。喃喃念叨着什么。
李陟简单地交代一下战况,随即嘱托县尉派遣探马,随时注意郭晟的动向,另一方面交代县令召集全城铁匠广造弓矢,不论质量,越多越好。交代结束自和周缙一众人前去休息。
另一边,郭晟大帐之中。横行东海数年臭名昭著的山贼正气急败坏地训斥着手下。昨夜一场混乱之中,郭晟折损了千余人马,更不提众多伤残士兵。重重地将手中酒杯摔得粉碎,此番南行本想借着欧阳栎将实力南移,而如今却无端受损如此之多,这些可都是他和欧阳栎分划利益时的筹码。怎叫他不无名火起。
“昨晚到底是何人所为?查到没有?”
手下人战战兢兢,声若蚊蝇,“不知。”
“一群饭桶,养你们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