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必追了，大人定已走远。”摸着自己的鼻子，姬云秀慢条斯理道，毫无身为南冠之客的感觉。转头看向北方，姬云秀不禁想起几日前，欧阳栎的话语。
“行军作战，本就应将一切置之度外，包括生死，还有胜负。”
不知现在的欧阳大人是否还能将一切置之度外？一念及此，姬云秀嘴角不禁弯起。
“阁下何人？”观其形容颜色可知眼前之人绝非等闲，赵度遂摆手示意司马山不得轻举妄动。
“楚郡，姬云秀。”看着陷入沉思的扬州将领，姬云秀笑笑，他知道对方正在记忆中搜寻自己的名字。
“不用再想了，带我去见李陟便是。”姬云秀可不想被眼前诸人一一盘问，自己只是输给了李陟一人而已，心高气傲的他并不愿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仲兴，带他们走。”赵度也不为难他，如此自傲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这一点在遇见李陟后，他深信不疑。
正当司马山挥动着马刀意图驱赶这数百降卒之时，姬云秀皱一皱眉，“赶什么，在下腿脚很好，自己会走。”
正要发作的司马山被赵度一个眼神，不得不收起了刀子，嘴中少不得嘟囔几句。姬云秀也不去理会，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
由于姬云秀很不配合地拖在后面，故而直到天色蒙蒙亮之时，一众人马这才行至扬州城北门，虽然战事已了，但城楼上守卫的士卒依然枕戈待旦，直到司马山扯着嗓子大声地叫出昨夜的暗号，士卒这才火急火燎地将城门打开。
“仲兴，你将这些降卒带到营中关押起来，我先去休整一下，少顷一起去挑了楚郡大营。”进城之后赵度便一一嘱咐好司马山要行之事，亦不避讳姬云秀就在身旁。却见这一身白衫的年轻降俘撇撇嘴很是不屑。
“将军莫不是小看天下英雄，如此简单的一计坚壁清野楚郡岂会无一人知晓？现在再去，所见当只剩余灰残烬。”
“先生所言甚是，若放在昔日赵某断不会作此举动，但此一时彼一时，先生昨夜亦见欧阳栎仓惶而逃，焉知其不致首尾难顾哉？”说完赵度倒没什么，自顾自地引着军马前去休整，倒是司马山一见姬云秀吃瘪着实开怀，在一旁挤眉弄眼，甚是得意。
“你们，快走，别耽误军爷吃饭。”遵从赵度的吩咐，司马山现在很是卖力地驱赶着眼前一众降卒。
“我说过了，我要见李陟。”姬云秀显然并不合作，恼得司马山直欲动手捆人，却在这时赵度回转过来，“什么事？”
司马山骂骂咧咧地将事情相告，赵度沉思半晌，权衡再三，最终挥挥手，“仲兴你带他去天灵寺，这些人交给我吧。”随后又盯着司马山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将军现在重伤未愈，你给我看着点。”司马山点点头。
姬云秀看着两人窃窃私语，很不耐烦地牢骚了句，“你们放心，我不是刺客。”
天灵寺东侧厢房中，李陟正笑着和虚明下棋，李陟执黑，可棋盘边堆满了红色的棋子，虚明很郁闷地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棋子，光光的脑袋上满是汗水。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司马山粗沉的声音，“将军，这里有个俘虏死活要见你。”
李陟抬起头，答应了一声，谁想虚明便在他抬头之际，用手一抹弄乱了棋盘。
李陟打量着司马山身边那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饶有兴味地注视了很久。
姬云秀也不急着答话，李陟在打量他，他又何尝不在打量着李陟。
半晌之后，两人同时收回了各自的目光，自然在心中都已有了对对方的评价。
“来者何人？”
“楚郡，姬懿，表字云秀。”
“姬云秀，”李陟在嘴里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念上几遍。
“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李陟并不知道这些天让自己和罗裂反目的计策便是出自其手。
“因为我不想被监禁在囹圄之下，不知李将军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姬云秀并不担心他的处境，有才华的人往往如是，这份自信亦不由得他人不高看一眼。
“你想为我做事？”李陟摸着鼻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至于这笑脸之下隐藏着什么，没有人知道。
“你可以这么认为。”姬云秀同样笑着，一如李陟，身旁之人不觉生起一种怪诞的感觉，现在这二人真的很像一对亲兄弟，不，就和一个人一样。
“给我一个可以信任你的理由。”
“不知将军以为一座楚郡作投名状够不够？”
“你这么快就把欧阳栎卖了，不怕我怀疑你？”李陟阴着嗓子，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敌意。
听到这，姬云秀不由得大笑，笑声极是放荡。
“你需要我的忠诚么？如果我可以作你的淮阴侯。”说着姬云秀话音一转，“我姓姬，周公旦的姬。”
李陟笑笑，“我也可以认为是武王姬发的姬。”说着盯着姬云秀的眼睛，却见此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双手一摊，“商纣无道，遂有周氏兵出西岐。高祖点将，故而淮阴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李陟闻言同样地大笑出声，“好一个姬云秀，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坐进楚郡太守府。”此话一出，即是同意了姬云秀的效忠。人才从来都是双刃剑，关键是如何驾驭。想要问鼎天下，绝非一击之力可能实现。但画虎画皮难画骨，日后之事谁能预料。
“你叫姬云秀是吧，从今天开始你为扬州别驾，代理太守，处理一切事务。”扬州各处官职本皆是罗家之人，李陟要拿下扬州少不得一步步慢慢清除。
姬云秀听了之后，没有一点感情波动，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以前的别驾怎么办？”
心中暗骂他和自己打幌子，李陟抬头看看屋顶，“以前有别驾么？”
送走姬云秀之后，李陟坐在床上，愣愣出神。半晌，感叹了一句：
“养士如饲鹰，饱则飚去，饥则噬主。”
晌午，李陟吃过午饭，想来闲着没事，便修书一封，着周缙送至芜城。反正最近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虽然姬云秀说要将楚郡献与李陟，但半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举措，扬楚对比，吴志和罗氏父子轮番治理的扬州除了烟柳歌吹，确实无甚足取。就算欧阳栎此次元气大伤，但攻守之势互易，李陟明白自己讨不到便宜。
故而将政务交与姬云秀的李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若不是身上有伤，他还真有可能往芜城一行。
犹在午睡的周缙，被虚明唤起，揉着惺忪的双眼，含糊不清地问道：“是么事？”
“世载哥写了封信，让你送去芜城。”
“哦，知道了。”此去芜城骑马约需三日，并不算遥远，左右呆在这里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走走。周缙如是想。
是以，未时未过，周缙便趋马向东南而去。
转眼已入六月，天气热得教人着实难以忍受，一路上周缙用力扯着自己的衣领，不停地用手扇着风，试图让自己凉快一点。即便感觉如何热，一向不甚注意形象的周缙还是不敢敞开自己的外衣。因为现在的周缙正站在一扇涂朱的数丈高的大门前。门上写着饶是不通文墨的周缙也认识的两个字——姜府。
推整了几下自己的衣服，周缙上前轻声说道：“还请通报一声，就说扬州李陟来信。”
门外侍从是认得周缙的，毕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于是一个进去通报，一个留下和他打着哈哈，“周老兄，又不是第一次来，为啥这么拘束，跟个大姑娘似的。”
须臾，入内通报之人已经回来，拉着周缙笑嘻嘻地便往里走。
“周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却是不知兄台和世载一向可好。”迎面而来的自然是姜家下一任家主，姜舒。一听闻李陟遣人来送信，姜舒随即从书房中走出，迎了上来。
“姜少爷。”即便是在姜府居住过，出生低微的周缙对姜家之人还是抱有十二分的谦恭。
“说过多少遍了，叫我伯策吧。”
“小人不敢。”说着周缙将怀中所揣李陟书信双手呈交于姜舒，随即在小厮的引领下自去偏房休息不提。
姜舒一边读着李陟的信，一面往房中走，恰好遇见自另一间房中出来的流雪，毫无察觉之下，两人撞个满怀。
姜舒听到流雪的声音这才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流雪微红了脸，立在一边，帮他理一理衣衫，悄声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姜舒笑着，将书信交与流雪，一面贴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世载哥取了扬州。”
流雪看着眼前有些忘形的姜舒，低头轻轻推整自己罗裙，“这些事情，你应该和叔父说去，告诉我干嘛？”
姜舒看着女孩，轻轻帮她拢拢并不乱的发鬓，“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想去扬州看二十四桥。”
她不再说话，便这样看着他，原来自己说过的他都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