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咱们说到,赶上乾隆皇帝大寿,杜怀仲拿了一堆玻璃制品跑到京城忽悠老头子,您别看现在玻璃制品不值钱,可放到那年头可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当时乾隆老儿的内廷也建有玻璃作坊,请了一帮西洋砖家们烧玻璃,可就愣是烧不出来一件透明的!
不用说,这杜怀仲上的这份寿礼,那是多么的抢眼了,皇上大寿的那天,一百多件晶莹剔透、形式各异的玻璃制品被呈现在群臣面前,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看傻了!乾隆龙颜大悦,当场把书麟夸奖了一通,群臣迎合上意,更是附和着说了他不少好话,这时有人拐弯抹角的提到,这些玻璃制品是书麟通过杜家弄来的,不光如此,就是内宫用的胭脂水粉、香皂花油之类的,大半也是杜家的货物。乾隆当场下旨封杜怀仲为四品官员,这时刘墉、铁保等人闪出,以杜怀仲海外飘零归国,家世迷离,又有前罪在身等为由,要皇上收回承命,这才罢了,乾隆教赦其前罪,到吏部备个案、登个记,算做“皇商”,以后专门负责内廷的玻璃制品和胭脂水粉的采办业务。
旨意传到驿站,杜怀仲领旨谢恩,上寿礼的事儿总算搞定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儿,这下他才能自由走动,他先是来的到五洲京城分号,查验了帐目和业务,然后去书麟在京城的府邸,想会一会辁枢。
到了地方,杜怀仲放眼观瞧——好大一座宅院,阔气的大门口禁卫森严,杜怀仲知道像自己这种老百姓是不准走大门的,便来到一旁的侧门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暗里拍在站班的家丁手里,客客气气的道:“这位爷,敢问贵府的辁爷在否?麻烦代为通禀一声。”
那个家丁先是得了一张银票,脸上堆起了笑意,但听到后来,却一下子变的冷若冰霜,手一挥把银票扔了回去,那银票飘飘悠悠的落在地上,杜怀仲吃了一惊,只见那家丁黑着脸厉声道:“走!莫要在些聒噪!”
“这……”
“走!”家丁凶神恶煞的说,吹胡子瞪眼的做势就要往上冲。
杜怀仲心说这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不通禀就算了,至于嘛您?一边儿悻悻的从地上捡起银票,瞟了一眼那个家丁,转入巷口,绕了好半天路,来到后门,这后门儿平常是关着的,没有家丁出入,但偶尔会有下人来着,他守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嬷嬷开门走了出来。
杜怀仲叫住她,上前把银票住她手里一塞:“这位嬷嬷,敢问贵府辁枢……”
那嬷嬷浑身像过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把手里的银票一抛,逃也似的跑回小门儿里,怨毒的瞪了他一眼,“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我日……”杜怀仲傻眼了。心想坏了坏了,辁枢指定出啥事儿了,因为他知道辁枢虽然是包衣奴才,但奴才里也分三六九等,但颇得主子书麟的信任,在书麟府上也是个红人,在江宁那几年,这些下人一听说是来找辁枢的,那叫一个殷勤。可现如今一听到辁枢的名字,竟然吓的连话都不敢说,一付怕惹祸上身的样子,别问,老辁肯定是碰上麻烦了!
他心中不得要领,眼见得天也快黑了,只好先折回驿站去,刚到驿站门口,便见一个小厮在那里踮着脚张望,一看见他忙道:“哎呦!先生您可回来了,方才刘墉刘大人府上送来帖子,叫您晚上去赴宴呢!”
“哎呦!赶紧备车!我这就去换衣服!”杜怀仲忙换了衣服,坐上马车赶往刘府。
紧赶慢赶到了,总算不太迟,刘墉和和气气的把他请进府来,杜怀仲四下一看,刘府里处处透着朴素,心想这个刘墉,果然是个清官。
待到了正厅里,却见纪昀也在,还有几位官员,杜怀仲一一给大伙见了礼,原来这群官员都想见识见识这个今天大出风头,让万岁爷交口称赞的江南商人是什么样子,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天在皇上面前,人人都提心吊胆,虽说是满桌的山珍海味,但竟是一个个都没有吃饱,得,还是晚上到刘大人家里再撮一顿吧!
“刘大人,上次‘那位’,可没来啊。”杜怀仲小声的说。
刘墉笑了,操着一口山东话:“哎呀,他要是回回都来才怪了,上次能见上一面,己经是你的恩典了,你莫要不知足。”
“是是”杜怀仲毕恭毕敬的说。
“今天万岁爷本来要封你个官当的,但我和铁保大人给你挡了,你不会怨恨俺吧?”
杜怀仲一脸郑重的说:“二位大人用心良苦,一片爱护之心,叫杜某好生感动。”
“你果然懂事儿,”纪晓岚磕了磕烟斗,“不要像有些傻瓜蛋似的,一听到当官儿眼睛就红了,这官儿是好当的么?晓岚流放过新疆、刘大人革过职,看过的宦海沉浮,荣辱浮云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懂得守拙抱缺才是正理儿!”
“纪大人说的没错,你如今得了个皇商的名份,己然是多少人眼热的殊荣了,切不可太过招摇了,说个你熟悉的——当年曹家也是皇商,坐到江宁织造,你说历害不历害,可惜还是不明事理啊!亏得康熙爷还御笔手书‘敬慎’二字来点拨,就是这样都点拨不醒,看看最后甚么下场?你可不要犯傻,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刘墉语重心长的说,一时桌子上众人肃穆,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杜某记下了。”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个人来,高声叫道:“哎呦!你们这些家伙,吃酒席也不叫上我!”众人一看,不是铁保是谁。他这么一来,刚才有些过于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开了,铁保大刺刺的住席间一坐,拿起筷子就夹了个肘子:“哎呦不瞒诸位,可是饿坏我了,今儿个在万岁爷面前,我眼前就摆着一盘子鹿肉,结果万岁爷老跟我说话来着,我也不敢多吃,馋死了!”
众人都哄笑不已,铁保亲热的一拍杜怀仲的背:“你这家伙,居然混上皇商了,肥差!大大的肥差!你就好好干吧!”
众官员都跟着起哄,教杜怀仲放血请客,杜怀仲当既应承,大伙说了一会儿闲话,都是今天大朝群臣之时,谁谁最出风头、皇上跟谁谁说话最多,杜怀仲满腹的心事,一直惦记着辁枢的事情,但看时机不对,也不好出言打听,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个官员在说话:“……今儿个殿上,那帮鹰国人,真真是土包子,惹万岁他不高兴。”
“可不是,不开眼的家伙。头都磕不好。”另一个人说。
“鹰国人也来了?”杜怀仲好奇的问。
刘墉点点头:“来了一帮呢,为首的是个叫甚麽‘马夏尔尼’,说是来祝寿的,其实竟然是想趁这个机会,跟大清国做生意——这帮夷狄,果真是只知利不知礼。”
杜怀仲又细细追问起来,结果大伙说的也是语焉不详,但他仍然听明白了个大概,原来鹰国派了个使团来,借着给乾隆皇帝祝寿的名义,想进行谈判,和清朝做买卖——本来这件事是再正常不过的外交事务了,但大清朝上上下下自我感觉也真是良好,竟然把平等的大使当成了藩属国的贡使,连这点都会错意,您说这生意还能做不?
“那鹰国人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叫宁波等地开埠不说,居然异想天开,想让大清国公开关税税则!”刘墉摇摇头。
“说这些干甚。一点意思没有。”铁保不满意了,于是大家换了话题,开始讨论诗文,杜怀仲最怕的就是这个,慌忙讨饶道:“杜某是个土包子,吟诗对对子这事儿实在是干不来,但也不想败了大伙的兴致,这样吧,杜某这里有五百两的银票一张,权当个彩头,大伙等会儿猜谜也好、做诗也好,谁要中了魁首,这银票谁就拿走!”
众官员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银票,一个个抢着要来,都欲得这五百两的彩头,一时间席上锦绣文章满天飞,要说刘墉是极有材学的,铁保更是大书法家,而纪晓岚更是大才子了,能坐上这桌的,肚子里都是有货的主,要说最没文化的,恐怕就是杜怀仲自个了。
“真是有才华啊。”杜怀仲叹道。
“嘿嘿,还不是你那银票给激的?”铁保笑笑。
“至于嘛?”
“杜老板是在江宁那种金银窝点待惯了,不清楚这京城的事儿,”铁保靠近他,“京官儿穷啊!不比那些外放的,万岁爷赏的养廉银子一年才几十两,好么,你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他们这些家伙不像疯狗一样抢才怪。”
纪晓岚一边抽烟一边说,这两天他抽杜怀仲送他的云南烟草抽上了瘾,“这话倒没错。有道是‘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各地的地方官们,捞钱的名堂多了,可这京城里,当官的只怕比街上的狗都多,随便寻一个出来,来头都比自己大,你叫这帮人上哪儿捞钱去?上头又要打点、同僚又要应酬,京城米贵,老婆跟娃又要吃饭穿衣,这日子过的可真是拮据。”
大伙都一发叫起苦来,都说纪大人说出了大伙的心里话,反映了基层困苦,低层官员的待遇过低,严重打消了工作积极性啊。
铁保不屑的一笑,对杜怀仲说:“我来跟你讲,京官们有三件本事,这头一个,就是哭穷,叫苦连天,直把自己说的比胡同口的乞丐还惨,就是这样,愣没见一个饿死的;第二个,便是打秋风,但凡有地方官回京述职,便使出‘吃、拿、卡、要’的手段来,不把对方榨的个干干净净绝不罢休,第三个,就是夹起尾巴做人:方才纪大人也说了,京城里的官比狗多,十个人里只怕有九个都是自己上司,所以在京城当官,千万不能把自己当官,而要把自己当狗,夹起尾巴来才好做人。你要想在京城里做生意啊,一定要把这些臭不要脸的京官儿们脾气摸透了、伺候舒服了才行,否则变着法儿的刁难你!”
刘墉皱着眉头,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不堪啊!不堪!”
纪昀点点头:“是啊,京官有京官的手段,外官有外官的方法,反正眼里就一个字儿:‘钱’!”
“可不是?”铁保一拍大腿,“咱几个私下里说两句:别的不提,单说今天各地官员上的那些个寿礼,要叫他们用自个儿那份养廉银子买,只怕一个个把自个老婆孩子卖了也买不起!”
杜怀仲忙摆手:“各位大人,话说到这儿就算了。”
“你莫要怕,”纪昀看了他一眼,“本朝又没有锦衣卫。”
“几位大人不怕,可杜某草民一个,不能不怕啊,上次入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啊,杜某还是像铁大人说的那样,夹起尾巴做人吧。”
……
酒席散时,铁保说我是带着两条腿来的,杜老二你捎带我一程,杜怀仲忙说那真是太荣幸不过了,辞别过刘墉、纪昀二位,众人散去,杜怀仲和铁保上了马车。
“知道我为什么来迟么?”在车厢里,铁保说,“方才我去了一趟大人府上。”
“我明白了。”杜怀仲说,“今天万岁爷跟前,有劳各位大人为杜某说话。”
“都是圣上的恩典。”铁保不看他,只是望着车窗外,“你既然弥消前罪,查封的银行也归还了你杜家,心中要时常感激圣上才是。”
“圣恩和大人们的恩典,杜某都不会忘记。”
杜怀仲先把铁保回了府上,然后才回到驿站,走进正屋一看,一个人正坐在那里等他,却叫他大吃一惊!
欲知此人是谁,咱们明儿再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