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和府门外,眼见一个下人急匆匆走出来,上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远处,杜怀仲和严阿看着这一切。
“怎么样,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杜怀仲说。
严阿看了他一眼:“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杜老板干嘛不一起把这个案子破完呢?”
“您饶了杜某吧,”杜怀仲忙说,“我帮你去和大人面前说话,己然是很得罪人了。某是个平头百姓,实在是不敢卷进这种事儿里。”
严阿看了看他:“滚吧,不过你好自为知,我们随时可能会再找你的。”
杜怀仲如蒙大赦便出了口气:“多谢严爷开恩,就此别过,以后各位要是手头不宽裕什么的,直接上我杜家来,兄弟一定帮忙。就此别过了。”
杜怀仲离了粘竿处的人,心道这档子破事儿可算是完了,一面径直去找辁枢,辁枢正在家里发呆呢,见他来了,忙迎上去道:“怎么样,那个严阿没刁难你吧。”
“谈不上什么刁难,他答应放你,我帮你查清了卞家私下经营的玉料的来路,算是两清了。”杜怀仲说,“走,跟我喝酒去,到京城这么长时间,竟然一顿酒都没顾得上喝。”
“江海兄,恭喜,恭喜啊。”曹材一见杜江海就说。
“喜从何来啊。”
“我听说怀仲在京城当了皇商,五洲银行也还给了你们杜家,这不是大喜事么?”
杜江海淡然一笑:“都是圣上的恩典。”
曹材指着他笑道:“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你弟弟了。”
俩人一面说笑一面落座,曹材叫过来一个小孩子:“这是小犬,过来拜见杜伯父。”
杜江海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个孩子,本来还以为这小孩儿是个跟班呢,只见那小孩十五六岁模样,和天立差不多年纪,格外的精神,只是有些怯生,走过来规规矩矩的向杜江海叩头:“曹升拜见杜伯父。”
杜江海伸手把小孩拉起来:“咱家不兴这一套,不用见了人就磕头。”
曹材笑笑:“曹某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托付江海兄你。”
“曹掌柜但说无妨。”
“便是这孩子了,”曹材指指孩子,“终日不学好,那些圣贤之书不读,八股文做的狗屁不通,平日里只喜欢读您的那本《浮桴四海记》,读的简直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您说这孩子……”
“啊哟!”杜江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原来曹掌柜是兴师问罪来了!”
曹材苦笑了一下:“哪里哪里,杜兄莫要会错意,我是看这孩子的举子业是废了,将来考个功名是没什么指望了,于其读书读成个呆子,倒不如交到你老兄手下,说不定也能成个材料。”
杜江海愣了一下,再看那孩子,眼里透着企盼的神色,他对曹材说:“你不怕我把孩子给教坏了?”
“我信的过江海兄你。”曹材正色道。
“既然如些,杜某敢不从命,我待曹升一定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杜江海也郑重的说。
“曹材拜谢了。”
杜江海叫过一个佣人,让他把天立和天舒找来,不大一会儿,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跑了进来,天立己经是一脸的英气勃发,天舒也有了几分少女的羞涩。
“父亲,您找我?”
“过来见过曹先生。”
两个小孩儿大人一样上前抱拳行礼,曹材满意的点点头:“你看,你把孩子教的这样好,曹某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江海拉过曹升:“这位是曹升,曹升,这是天立,天舒两个。以后你们就要在一起生活、学习了,天立,你是大的,要照顾好升儿。”
“放心吧父亲。”天立懂事儿的点点头。
曹材又叫过曹升,嘱托了几句,想到父子离别,有些感伤,见曹升的眼圈也红了,忙挥挥手:“行了,你和哥哥妹妹们下去吧。”
天立拉了曹升了手离开客厅,后者有些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了望父亲,待出了客厅,天立说:“走,我带你去见我娘。”三个孩子来到后院,见到杜夫人,那杜夫人叫青萍给曹升收拾了住处,打发他们出去玩了,叹道:“这孩子也真苦,曹少爷也真狠的下心,把他送这么远来读书。”
“哼,还说人家,也不想想我们,还不是从小流落江湖,那过的叫什么苦日子,能跟这个比?”青萍不屑的说道。
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时侯,从大人那里出来,天立便扯了曹升:“走,我带你看我的实验室去。”
“无聊!我要回去绣荷包去了。”天舒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
“你妹妹他……”
天立毫不在乎的说:“管他呢,小丫头片子最麻烦不过了。”
“就是!”
天立带着曹升来到自己的实验室,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把他看的眼睛都花了,羡慕的要死。
“真了不起。”曹材赞叹道,走到一面地图跟前,“这、这便是杜先生的《浮桴四海记》里的世界地图了!”
“那书我几年前就看过了,”天立说。
“这是什么?”曹升指着一根黄铜管子问。
“这是伽利略望远镜,用来做天文观测的,那别水筒一样的也是望远镜,叫做牛顿式反射镜,是牛顿发明的,牛顿你听说过吗?”
“没有,”曹升摇摇头,“你懂的真多。”
“你要是想学的话,可以给我当学徒,如果我看你有前途,会提拔你为助理。”天立说。
“真的?”
“真的。”
“这本书是什么?这上面的字儿怎么这么怪啊?”曹升又发现了新玩艺,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是法兰西文,这本书的名字叫《DéclarationdesDroitsdel‘HommeetduCitoyen》,译成中文是《人权和公民权宣言》。”
曹升的眼睛都瞪大了:“真历害,你懂法兰西文。”
“你也要懂呢,父亲专门请了几个先生,法语、拉丁语和阿拉伯语都得学呢!”
杜江海神秘的一笑:“到时侯你就知道了。那个人现在在京城,要等几天才能到上海。”
“那也好。”曹材点点头,“京城这几天不太平啊,和中堂的弟弟和琳私贩玉料,好像闹出来什么麻烦。唉,也不只怀仲在京城,跟这事儿有牵扯没有。”
杜江海悠然的道:“曹老弟放心,我弟弟那个人,石头和玉石都分不清,这种事情他是不会插手的。”
“杜怀没事就好。”曹材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杜江海在心里冷笑,他知道和坤的玉石生意是曹家暗地里提供资金运做的,曹材关心杜怀仲是假,怕杜家抢他的生意才是真。
曹材轻描淡写的又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和席间的人谈起了《红楼梦》,众人纷纷发表意见,曹材一面听一边感叹上海到底是小地方,这些人的水平比江宁的文人差远了。笑道:“诸位有所不知,杜老板在江宁便以熟读红楼而著称,他对这部红楼的见解,可是极精深呢!”
有人便道:“是了,杜老板到底是大地方来的,才学一向为我们所仰慕,今天便听听杜老板有什么高论。”
杜江海瞪了曹材一眼,心中暗骂你这不是出我的丑么?一面只好将模作样的道:“根据杜某对《红楼梦》几十年的研究,确实研究出了点心得,依我分析,这个林黛玉啊,是个肺痨鬼!”
众人“轰”的一下就炸堂了,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斥责杜江海诬蔑林黛玉的完美形象,杜江海倒是不慌不忙,慢理条斯的把书里的描写一条条罗列出来,再引证医书说道这些完全是肺痨的症状,在花旗国叫做肺结核的,亏得贾宝玉没得娶了林妹妹,要不然迟早也得一命呜呼……
众人有的笑,有的骂,知道他满嘴都是歪理,但就是辩他不过,一个个摇头晃脑,毫无办法。
杜不海笑道:“玩笑而己,大家莫要当真了。《红楼梦》写的好,杜某也是很喜欢看的。”,说着叫人抱过一把琵琶来,众人知道他要弹琵琶了——他老婆红蓼弹的一手好琵琶,他闲时便经常跟她学,居说弹的不算出众,也算粗通音律了。
只听他一面弹,一面唱道:“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
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
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
春流到夏!
”
一时间座间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才有人一声长叹,众人如梦初醒的回过味来。
“这曲子太好了!是谁写的?”曹材问。
杜江海头大了,他总不能说这是电视剧的主题曲吧,只好瞎编道:“这是家父在花旗国时做的一首曲子,我觉得挺应景,便用上了。”
“真好像是专门为这首《枉凝眉》写的一样。”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红蓼带着青萍给客人们奉茶来了。
曹材坏笑了一下:“曲子是极好的,可惜教江海兄唱坏了。”
“此话怎讲?”
“这曲透着一腔哀怨,可杜胖子娶了这么漂亮个老婆,真是天遂人愿,他是满心的甜蜜,能唱出这曲子的本意才怪!”
众人哄堂大笑,红蓼脸上一红,羞涩的退下了。
待客人都散去了,杜江海踱回后院,隐隐听着有人在弹琴,仔细一听,却正是他方才弹的《枉凝眉》,只是有些跑调,像是初学。莫不是我喝醉了?他摇摇头,寻着琴音的来到,到了一处厢房,轻轻的推开门,却见青萍抱着一支琵琶,指尖轻轻的拨弄着琴弦,脸上全是泪水,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打湿了琴弦。
他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离开了。
“青萍年纪不小了,该给她找个人家了。”杜江海躺在床上说。
“你喝多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红蓼劝他。
“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醉了……”
大运河上,一艘官船威风八面的行驶着,别的船只见那条船上挂的“理藩院恭送鹰国贡使节团”的大旗,都远远的躲开了。
船头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望着前方,前方据说就是扬子江了,听说扬子江口,有一个叫上海的小镇,如果那个人说的没错……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一脸麻木的官员,再往后,是这个帝国的都城,在那里他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回忆,但愿在前方,会有不同的命运在等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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