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被饿死的一天。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吃东西了,至于到底是四天还是五天,他已经记不清了。自从在得胜楼被打了一顿之后,羞怒交加的周宝就踉踉跄跄地出了城,他不愿意在城里再呆上哪怕一分钟,而且那里也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呆的地方。
周宝发誓,就算饿死,自己也绝不再去求人了。这几天,他不断地在城外转悠,想要找到一点吃的东西。只是城外的流民比城里要多的多,所有能吃的都被吃光了,就算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野菜,他也不认识。身上的衣服早已脏的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还裂开了好几个大口子,就那么零零落落地挂在身上,周宝也懒得去管了。被打的伤口倒是已经痊愈了,要是在以前,周宝一定会惊叹自己的恢复能力,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了。
以前,无论是从书上,还是从电视上看到的反映灾荒年代的情景,或者是老人们诉说的解放初期生活的艰难,周宝都是当故事来看的,最多不过发出一两声言不由衷的惊叹。现在,周宝已是有了切身的体会,他感觉自己脑袋里面现在就只剩下吃了。周宝甚至觉得,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让他吃上一顿饱饭,他情愿为那人去死。
周宝也不是没想过再回城里去,那里至少还有人施粥。可是看看城外的流民,如果能够喝上粥,这些人怎么会不去呢?城里的粥棚不是每天都开的,即使开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的。那些大人物之所以施粥,不过是害怕饥饿的流民闹事吧了。
难道,我就要死了吗?真是不甘心啊,我还没有结婚呢,好想念父母啊,他们都还好吗?他们是不是正在为自己的失踪而悲泣呢?自己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周宝感觉自己神志有点模糊了,眼前金星乱冒,他靠着背后的大树,觉得死神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忽然,一只苍老的大手,轻轻推了推周宝。周宝费力地睁开双眼,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出现在周宝面前。这是和周宝同在一片树林休息的流民中的一员,大部分人都叫他李老汉。李老汉的右手端着一只破碗,里面装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粥,左手轻轻地推着周宝。见周宝醒了,就将碗凑到了周宝嘴边,并示意周宝喝粥。
暖暖的野菜粥流入喉咙,滋润着周宝的心与身。这几天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的周宝再一次泪流满面。周围的人都看着周宝,却没人嘲笑他,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都是同病相怜的目光。
等周宝喝完了粥,李老汉收回破碗,轻叹了一声,默默走到另一颗大树下,背靠大树坐了下去。
周宝摇摇晃晃的走到李老汉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李大爷,多谢你了。”李老汉摆摆手,“大家都是落难之人,总是要互相帮衬着。”说完,李老汉忽然盯着周宝问:“你这两天都没出去找吃的吧?”周宝想要分辩,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乱世人命贱不如狗,你自己如果都不珍惜自己,别人有什么理由来帮你?”说完就闭上眼睛,不再看周宝一眼。
周宝静默良久,忽然俯身,双膝对着老人跪下:“大爷,我知道怎么做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报答您老的!”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出了树林。他此时身体虽然仍是摇摆不定,但步伐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周宝知道老人是误会他了,但他不想解释。自从来到古代后,他的心中一直充满了怨天尤人的情绪,每遇挫折,都把过错推给这该死的命运,却不去想办法积极改善。他本来就只是极为平凡的人,即使努力也未必会有什么成就,这一番又自暴自弃,不能很快适应环境,于是弄成了现在这副鬼模样。
李老汉的话有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又如醍醐灌顶,将周宝从自怨自艾的状态中震醒了过来。周宝从现代来到古代,虽然看起来在不断的四处奔走,在为生存而努力。但是实际上却一直处于一种懵懂状态,始终融入不了这个世界。这时经历生死,又有李老汉当头棒喝,周宝读书虽不用功,到现在所学知识也大半都还给了学校,但他毕竟经历了十几年的教育,比之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多了不知多少见识,此时终于幡然醒悟,调整了心态,开始真正融入这个乱世。
打破了心理上的无形桎梏,周宝虽然还没有想到任何改变目前状态的办法,但仍然是精神大振,再加上他刚喝了一碗野菜汤,正是这些天来精力最为充沛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生气汩汩流淌全身,心中豪气大生,既然别人都能在这古代活下来,我也是个堂堂男子,享受过比他们更好的教育,拥有比他们更多的经历与见识,纵然比不上这个时代那些曾经在史书上深深烙下印记的绝世人物,但也绝不至于混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可是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古代四大阶层:士农工商,士,自己文化水平或许有一点,繁体字连蒙带猜也能认识不少,但绝对达不到这个时代的人对士的要求,舍弃;农,这个就不提了,粮食还没种出来自己就先饿死了;工,周宝眼睛一亮,自己是学会计的,在这古代应该用的上!不过转而一想,他又泄气了,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可能会请自己不认识的人来掌管自己的钱财,这条路也行不通。至于商就更不用提了,自己要是有本钱的话,现在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想来想去,最后周宝终于想到了自己能走的路,也是他唯一能走的路:当兵。现在正是乱世,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安全。而在这个时代当兵更是等于提着脑袋做事,不管留不留神都很有可能随时一命呜呼。但是当兵也有当兵的好处。首先是能吃到饭,当权者不可能让军队饿肚子,那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其次,也是吸引周宝当兵的主要原因,当兵是进入权利机构的捷径,一旦作战中立了功,就可以靠军功一路往上爬,到时候官当的越大,手中的士兵越多,生命就越有保障。
这几天,周宝虽然没有进城,但还是从四处涌来的流民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结合自己贫乏的历史知识,周宝不断在心中拼凑着对这个时代的认识。他跟自己印象中的魏晋南北朝时期似乎极为相像,但却似是而非,有别于自己知道的任何一段比较完整的南北朝历史。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自春秋时齐桓公首先称霸,其后春秋五霸并立,战国七雄纷起,直至统一于秦,秦国暴政,二世而亡,强汉随之兴起。然世上无不朽之帝国,大汉帝国在经历了强盛、低潮、复兴、衰败之后,踉踉跄跄地跨过了四百个年头,终于轰然倒塌,华夏神州再燃战火。随后,魏蜀吴三国并起,最终一统于魏。司马氏篡位改晋,不过一百余年,此时已是奄奄一息,龟缩于长江以南,苟延残喘。
此时的大晋,朝政完全被门阀氏族掌控,皇帝只是个傀儡而已,其中最大的两家,就是周宝都耳熟能详的以谢安谢玄为标志的谢家和以桓温桓玄为代表的桓氏家族。谢家镇江陵、桓家驻襄阳。长江以北至淮河一线,则是南唐地域。南唐国小民贫,军队战力极低,又时时遭到北方外族侵袭,不得不向晋国称臣纳贡。
淮河以北,则是群魔乱舞,匈奴、鲜卑、羯、羌、氐等各民族与汉族时时征战,处处烽火,各方地盘犬牙交错,一块地盘今天姓匈奴,明天就可能姓汉,后天又变成了羯族领地。只是苦的却是无辜百姓,中原大地,十室九空,惨不忍睹。大量流民南下,一路啼饥嚎寒,饿殍触目可见。
北方势力中,最大的一股是由氐人苻坚建立的秦帝国,其次则是匈奴铁弗部的赫连勃勃。另有宇文泰、陈霸先、李玄盛、高欢等势力也不容小觑,至于具体的情况周宝则不是很清楚了。
这诸多势力之中,外族周宝是肯定不考虑的,除了民族情节之外,更重要的是自己过去投奔也不见得受到信任。南唐军队孱弱,又年年征战,屡战屡败,自是也不考虑了。那么最好的去处就是大晋了。大晋有长江天险,谢安、谢玄更是连自己都耳熟能详的大战略家,跟着他们作战至少小命要稳妥点。
现在的难题则是,从合州到江陵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自己身无分文,怎么才能顺利到达呢?
正在周宝低头沉思,思考怎么才能到江陵的时候,一阵喧哗声传进了他的耳中。周宝抬头一看,不远处,一大群南唐兵正在将一群群流民们像驱赶猪羊一般赶到了一起,大群南唐兵中还不断分出一股股小队士兵,分散到四面八方,其中就有两队朝着周宝这边赶来。不等周宝做出反应,南唐兵已经涌了过来。其中一名南唐兵手中长枪在周宝身上狠狠一拍,嘴里骂骂咧咧的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过去集合!惹火了老子,老子给你来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