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鼓声缓缓响起,声震天宇,在清晨的空气中传的更为辽远。远处的地平线上逐渐出现一条黑线,黑线越来越粗,继而演化为一片黑色的海洋,那是一片由乌压压的人头所组成的人的海洋。人海随着鼓声不断向前,虽然速度不快,但却如巨浪狂涛,势不可挡,仿佛前面即便是坚硬的岩石,一个浪头过来,也会被压为齑粉。
高欢骑着宝马“火云”,雄壮的身躯在马背上挺立如山,有如一柄刚刚褪去枪套的大枪,坚韧中又蕴含无限锋锐。在他身旁,则是昨晚刚刚抵达大营的斛律光。狭长的双眼微微眯着,仍然是一身普通士兵装备的皮甲,却丝毫无损身边士兵对他投来的敬慕目光。
“斛律,你昨晚才从黄石带兵赶来,手下士兵却仍能保持如此精神状态,看来你的统兵之法又有进步了。”高欢看着不断自身边走过的一个个彪悍士兵,心中满意,嘴上对斛律光也是不吝惜赞赏。“大帅,黄石距寿州,急行军不过一日路程,我却用了两日,多余的时间都用来将息士兵体力,这才能一到寿州即可投入战斗,不过却也因此多耽搁了一日,还望大帅勿怪。”高欢眼一瞪:“怪你?你当我不懂兵事吗?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随时让手下士兵保持在最佳状态,这句话好像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斛律光微笑点头,不再分辨,而是岔开话题道:“寿州刺史李玄盛非是无名之辈,传闻此人性格沉敏,气量宽宏,通涉经史,尤长文义,且又颇晓武艺,常诵孙吴兵法,深的手下信任,如今更兼有老将于谨相助,我们现在虽暂时占据上风,但也需小心,不可大意,只要能减少些损伤,宁可多耗些时间,也是值得的。而黄石那边有段韶驻守,,以段韶之能,南唐兵马必不得过。寿州外无援兵,迟早必破。”
高欢哈哈畅笑道:“你说的原本不错,李玄盛若与于谨衷心合作,携手守城,这一战倒确实不好打,只是我听说李玄盛对手下极其宽容,手下有错,往往只是斥责了事,于谨却御下极严,两人间早有嫌隙,如今于谨更被投闲置散,只负责管理一些新兵训练等后勤事务,李玄盛手下第一知兵大将,当属韦孝宽,但其前次又被我重创,如今只剩李玄盛一人,独木难支,任他有通天本事,亦难逃城破之厄!倒是这李玄盛据说乃是汉李广之后,箭法精熟,不知对上斛律你又如何。”
说话间,大军已到寿州城下,离城墙不过二三里远近。此次攻城,高欢特地命段韶前往黄石,替斛律光守城,目的就是为了召回斛律光,由他指挥攻打寿州。这时有手下来报,各部已经准备就绪。斛律光拨马上前。随着一条条命令传下去,高欢军迅速涌动起来。最前排刀盾手展开盾牌,组成数十堵严密无隙的盾墙,盾墙之间,散布着无数手拿长弓的弓箭手,稍后则是大批士兵扛着云梯,推着云车缓缓前进。
在步军两翼,斛律光各安排了三千铁骑,以防城中派兵冲阵。此番攻城,以西门为主攻方向,其余三门,各以千人为疑兵,另有千余骑兵在四门之间不断奔驰,往来呼啸,声势惊人。斛律光虽说过要小心提防,但首次攻城,他却已出动了数百架云梯,数十架云车,两辆攻城车,一万二千步兵和八千骑兵的庞大阵容,这已是高欢将近一半的兵马。务求先声夺人,一举摧毁守城一方的意志。倘若能侥幸攻破城门,后方等候的二万骑兵立刻就会席卷而来。
当高欢军开始攻城之时,周宝等人正在于谨的严令下操练军阵。随着军鼓、铜锣、令旗的不断变化,整个军阵也随之不断前进、后退、分进、合击。期间偶有人出错,于谨的大皮靴就会毫不客气地印在你的屁股或者大腿上。这老头别看年纪已经一大把了,力气倒还真不小,一脚下去,被踹中的人不是立马来个大马趴,就是被踹的捂腿痛嚎,但随后又不得不马上回归本阵,咬牙继续坚持。不然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军棍了。
当城外攻城的鼓声响起时,正好校场内一声金锣敲响。于是这些刚刚脱下流民的破衣烂衫,穿上南唐军鲜红军装的新兵们立刻懵了,有的前进,有的后退,大家东倒西歪的撞到了一起。气的于谨从队伍这头一直踹到了那头,才将队伍稍稍整好。不过这时他们已经无心训练了,因为他们听到了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城内的聚将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于谨狠狠怒视了这帮新兵一眼,只得无奈的宣布大家就地休息,之后就急匆匆的向刺史衙门赶去。
众新兵乱纷纷的聚到一起,开始猜测起城外的大战来。周宝与李敢脱出人群,在校场边坐了下来。两人从未经历过大战,此时听见军鼓响起,于紧张中还带了一丝兴奋。“老周,你说这次我们能不能守得住?”这几天来,李敢与周宝之间的交情愈加深厚,一有空闲,两人便聚在一起,聊聊现在的境遇,再谈谈将来的打算。李敢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够成为一名大将军,带领兵马纵横天下,而周宝,在数次经历生死之后,现在则只想好好活下去。闲谈之际,李敢因为常年走南闯北,对当前各方势力的大概情况都有所了解。周宝则因为在现代毕竟经受过系统的教育,对于各种事情都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且常有真知灼见让李敢抚掌赞叹。两人甚为相得。渐渐的,倒使得李敢对周宝除了感激之外,还有了许多敬佩,凡事都想听听周宝的意见。
周宝沉吟半晌,道:“我也说不准,听你所说,高欢乃是有名的兵法大家,手下又有斛律光这等骁将,而寿州刺史李玄盛也是威名远扬,统领我们的老头于谨看来也不简单。最后鹿死谁手倒真是难猜的很了。不过此战过后,无论胜负,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呆在军队里了,到时候我就找个偏远的地方,普普通通过一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