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刚刚下午,原本说要派代表来商谈决斗约定细节的李诺没有消息,他的父亲李议员却意外来访。
李议员本名李忌廉,是传承数百年的李氏家族的代表人物。早在三十几年前,当李忌廉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公子时,他便以完美传承了中古贵族传统礼仪的翩翩风度闻名于世。
在南北内战(又称玫瑰内战)之前的都市联邦时期,他便少年得志,成为蒸汽都市的市参议员。而随后,蒸汽都市联邦虽然在内战中败给了合金都市,但李议员的政治地位不但岿然不动,反倒步步高升成为了新建立的帝国大一统议会的代表。
经过数十年的风霜锤炼,如今李议员的风度已经趋向完美。不管是极致简约的着装风格,还是恰到好处的举手投足,又或者他略染霜白的卷曲鬓角,无不流露着尊贵高雅的经典气质。
而且,李议员的风格绝不张扬。通常的贵族总会将自己的族徽雕在最显眼的地方,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高贵身份。而李议员则不同,只有在他偶尔抬起手腕时,那只浅雕在闪亮机械臂上的象征李氏家族数百年荣耀的红鹳鸟,才隐隐约约的从礼服袖口下面露出几根羽毛的线条。
“我猜测您不是位贵族。”
在同雷米尔礼节周到地寒暄过之后,李议员突然把脸侧向凌漆,他的语气瞬间从温文变得生冷,突兀而又开门见山地说。
“不是又如何?”站在雷米尔身后的凌漆慢吞吞地跨前一步,他的眉梢斜斜地飞起来,就像是面目上凌厉如杀的一笔勾画。
“我希望您有所觉悟,贵族和平民之间不存在受律法保护的决斗。您的结局或者是凄惨地被我的儿子杀死,或者是被指控蓄意谋杀一名贵族。”李议员说道。
眯起眼睛,凌漆嘴角又扯出满不在乎的微笑,“好吧,我不想被杀,看来我只有选第二种。”
不知道一向和善得甚至有些懦弱的李诺这次是为什么发了疯癫,他不但一反常态地跑出去酗酒狂欢,还惹下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决斗之约。不仅如此,自从他昨天走出李议员的书房,就将自己紧锁在卧室中,再没露过面。
如果不是兰德里伯爵夜访,李议员对当晚发生的事情都会一无所知。
虽然李议员一直对李诺的软弱和幼稚不满,但那毕竟是他的独子,是李氏财富和政治资源的唯一继承者,这种毫无意义的愚蠢决斗,能免则免。
从兰德里伯爵的转述中,李议员对凌漆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小子来历不明、个性冲动,现在看起来,他比预期的还要强硬。
兰德里猜测这小子身后有深厚的灰色背景,否则今天这次拜访根本没有必要。李议员有更多阻止这次决斗的方法,简单直接而且更加有效。
“无法判定您是勇敢还是无知,虽然我个人倾向认为您是第二种。不过,姑且相信你只是勇敢而已。这将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粗俗斗殴,您是不是可以考虑放弃?”
“李诺,他害怕了?”凌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李议员的眉间难以察觉的一紧,他就像是没听见凌漆的挑衅,继续说道,“当然,我会准备一些小小的补偿。”
“原来李诺他真的害怕了。”作出惊诧的表情,凌漆扭头对雷米尔说。
李议员轻轻呼出一口气,身子微微后仰。饶有兴味的注视凌漆,他缓缓说道,“我不明白,蓄意激怒一位权势者,对你会有什么益处呢?”
凌漆的面孔瞬间变得死板生硬,他一字一顿地说,“总有人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李议员的脸上仍旧挂着冷静的微笑,但他不再理会凌漆,而是转向雷米尔。
“最近,我总是听人提起雷米尔先生的典雅风范,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能结识您这样的高尚人士,我颇为荣幸。”李议员彬彬有礼的说。
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他低头掸了掸毛料裤子上的灰尘,再抬眼时李议员的眼神和声音都已经变得冷酷无比。“但可惜的是,我今天的到访却似乎不受欢迎,或者说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因为这令我和您的朋友同时都多了一个敌人。”
缓了一下,又换成深刻的微笑,李议员说道,“如果您可以不介入这些小小的私人恩怨之中,我将十分高兴您接受了我最真诚的友谊。”
雷米尔微微地点头施礼,她平静地回答说,“能得到您的友谊,足以让我在整个蒸汽都市称耀。”
将李议员送走,雷米尔叫住凌漆,“我也有同样的问题,蓄意激怒一位权势者,对你又有什么益处呢?”
“因为我不高兴。”凌漆闷闷不乐地说。
“会有很多麻烦。”为自己倒上一杯茶,雷米尔悠闲地说道。
“麻烦会让我更不高兴。”凌漆从茶几上抄起李议员动都没动过的凉茶,大口大口的喝了个干净。“这个李议员的表情变化真快,他是变色龙吗?”他抹抹嘴巴,纳闷地说。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又有一位访客接踵而至。
来人抖开长长的围巾,露出了湿漉漉的棕色卷发和苍白到显得虚弱的面孔,却是李诺。
“没找到适合的代表,所以我自己来了。”
谢绝了齐休端来的热茶,李诺站在门廊里开了口。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似乎精神有些恍惚。不再有昨夜的狂野癫狂,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点点有气无力的斯文。
挡住蠢蠢欲动的凌漆,雷米尔问道,“李公子,您是来取消决斗的吗?”
“为什么要取消?”李诺惨惨的一笑,“先生,请别取笑我所剩无几的尊严了。”
“令尊刚刚来过,我想他不会赞同您的选择。”雷米尔说。
李诺的目光越过雷米尔肩头,和凌漆的冷漠眼神交接,他摇着头说,“不,那些都和我无关。我只是来确认,这位先生今天晚上八点是否有空?”
得到凌漆的点头确认,李诺又说,“你是被挑战的一方,选一种决斗武器。”
“拳头。”凌漆坚硬地说。
“来的路上,我见到传动轴大街那里有个废钢厂,八点我会在那里等你。”李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望向雷米尔,他又有气无力地说,“恐怕我来不及去找合适的决斗证人了,不过我信任雷米尔先生的修养,能不能麻烦您辛苦一番?”
“好吧。”雷米尔指指端着茶盘的齐休,“他可以担任凌漆的决斗证人。”
李诺又静静地点了一下头。言简意赅的几轮飞快对话,已经把决斗的基本细节都安排周到,他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恍惚之间,耗光了力气,走掉了心神。
呆站在门廊那里,李诺的背似乎有些驼下来,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了,淡得没了血色。
“你叫凌漆?”他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的集中起注意力,“我记住了。”李诺的声音低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先是缓慢而一丝不苟地重新用围巾遮住面孔,然后竖起了礼服的衣领,没等任何人再回答他什么,李诺转身跨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