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韵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阳光晴好,虽然关着窗子,依旧能透过薄薄窗纸,看到外面覆着的那一层隐隐约约的金黄。窗前也还是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只是,那椅子却空荡荡。异常疲倦的目光,扫一遍桌椅,便面无表情的收回,待听到罗帐一侧细微的水声,眼睛在瞬间便换做无情无绪的冷漠。稍后陆雪尘拿着湿了水的帕子出现在床前,见她醒了,长长舒口气,坐在床前,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知道你厌脏,怕你不舒服,就每天给擦两遍。”细细地把脸擦一遍,又握起她的手,擦完手掌,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过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擦拭易碎的宝贝。等到两只手擦完,陆雪尘拿沉静冷酷的眼睛盯着她,缓缓道:“如果下次再为别人受伤,你应当相信,我会让那个人翻倍的受回去。”不再多说,他去洗帕子,原本清泠的水声,竟带上几分地狱血腥狠厉的味道。茗韵自然知道,他是真的怒了,可是,有本事,将你上一世给我的伤害,不用翻倍,即便返回去一半,我便原谅你所有。苦涩疲倦的笑笑,茗韵轻轻眯起眼,实在累了,连那一点恨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心力浪费在与人计较上,随他们去吧,迷迷糊糊的她缓缓道:“明天起程吧,月底赶不回去,等着给我收尸。”就算自己没救了,至少保住夜暝,哪怕全世界欠了她,至少不要再因为她牵累任何一个人。一生两世的旅程辛苦走来,她真的倦了,不想再说什么,苏醒片刻,她便歪着头,又沉沉睡去。
陆雪尘自然知道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尽可能将马车布置的舒服一些,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仪都。尽管已经尽可能照顾茗韵的身体,又有陆雪铭这个精通医理的人守在身边,旅途的奔波,仍然让茗韵越来越虚弱,等折腾到回宫,茗韵几乎是奄奄一息。皇帝自然将她留在养心殿,太医院的一帮太医都守在殿外。
朝房中,挥退所有人,皇帝沉默的看着陆雪铭,后者待下人都退出去,自行跪下:“儿臣有负父皇重托,请父皇降罪。”皇帝仍旧不言语,陆雪铭低着头依旧能感受到那道压迫凌厉的视线。“罢了,也不怪你。不过,以后要有分寸,看清楚什么才是你的。”似乎沉默够了,皇帝才淡淡开口,“儿臣谨记父皇教诲。”陆雪铭仍旧低着头,看不到脸上表情,声音是不含任何情绪的。忽然皇帝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陆雪铭悠悠道:“你也不小了,该为皇家开枝散叶了。”陆雪铭闻言抬头诧异的看皇帝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似想起什么事一样,苦涩自嘲地笑笑,低下头恭敬道:“儿臣遵命。”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便看似疲倦道:“跪安吧。”
出了殿门,遥遥望去养心殿的方向,陆雪铭忍不住长长叹息,竟然还在惦念着她,方才几乎要为了她惹怒父皇,真是可笑啊,自嘲地摇摇头,他提步缓缓离去。
皇帝站在窗边看着陆雪铭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离开,才浮出一个掌控一切的笑,回头对着殿内某处冷冷道:“出来!”一个黑衣人应声落地,跪在地上不做声。“朕当初怎么吩咐你?”“卑职自会去影部领罚。”一句话说得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而非当初承诺的提头来见。说完话,黑衣人仍旧低头跪着,等待主子吩咐。皇帝静静站着,空落的大殿,只能隐约听到窗外料峭寒风吹动枝叶发出细碎的声音。颀长的身体,一袭明黄龙袍,遥遥立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是他知道,又是一条人命悬在自己一念之间。帝王一言又岂止千斤重?培养这一个心腹,又花了多少岁月与心力?仿佛思考太久疲倦了一般,皇帝揉揉额头,缓缓道:“你的命,朕暂且留着,去领一百杖责。”黑衣人吃惊地抬头看一眼有些异样的帝王,继而才感激地拜下去,随即无声消失。皇帝叹息一声,怔怔站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有些事情尚未处理,转身出去,后面跟着一行宫人和御前侍卫。
皇贵妃正在与陆雪尘坐着说话,忽听外面报皇上来了,两人忙起身迎驾,岂料刚走两步,皇帝已气势汹汹进来了,皇贵妃见状,心内一惊,忙俯身行礼,却听皇帝怒道:“跪下!”皇贵妃意外的看一眼皇帝,见皇帝此刻脸色铁青,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跪下。陆雪尘见状也跟着跪下,却被皇帝冷冷阻挠:“尘儿过来。”陆雪尘对于要发生的事情,心里大概有个底,也不说话,到皇帝身后恭敬地站着。
“都退下!”待皇贵妃跪下,皇帝又喝退所有下人,这才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又愤怒的看着明显慌乱的皇贵妃,悠悠道:“你自己选个日子搬去冷宫。”皇贵妃一惊,抬起头直直看着皇帝,似乎不敢置信久不来自己寝宫的皇帝一开口就是如此无情的话,“多年夫妻,皇上何故如此?”“哼!多年夫妻?”皇帝冷冷看着皇贵妃,满目嘲讽道,“你对韵儿下那种灭绝人性的毒,可曾顾念过多年养育之情?”皇贵妃一听大惊失色,惊叫:“皇上,此话何意?”“何意?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瞧不起朕?”皇帝狠厉地盯着皇贵妃质问,那气势仿佛对方再装傻一下,下一刻他就会狠心杀了她。与皇上夫妻多年,皇贵妃也算清楚皇上是怎样的人,话说到这份儿上,皇上不是喜欢玩试探的人,这个人从来都是掌控一切之后,才会胸有成竹的做事。如此,她反倒冷静下来,看着皇帝冷笑:“灭绝人性?皇上,您讲人性?”语气里满是嘲讽,皇帝面无表情地皇贵妃,眼神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有什么错,恳请父皇念在多年夫妻,放过母妃这一次。”陆雪尘见气氛僵下来,便上前求情。皇贵妃身后势力不弱,皇上留在他在此的目的很明确。皇上依旧冷冷盯着皇贵妃,不作任何反应。皇贵妃不是傻人,给了台阶不下,惹怒了皇帝真有杀头的危险,只得屈辱的低下头认错:“皇上,臣妾知错,请皇上开恩。”“若再有下次,朕定会要你的命。”狠狠扔下一句话,皇帝拂袖而去。陆雪尘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皇贵妃,他知道是宫中妃子给茗韵下的毒,却未料到是皇贵妃,毕竟是自己养育多年的人,并且茗韵手中强大的力量,用处太多,他想不明白皇贵妃如此做何益?终究叹口气,陆雪尘上前扶起皇贵妃,低沉道:“母妃不要再伤害她,否则,你给自己竖起的敌人,将比你想象的更可怕。”待皇贵妃站稳,便也转身出去了。
次日,几道圣旨震惊朝堂,一向得宠的皇贵妃,因恃宠而骄,触怒皇上,被降为华妃,其兄兵部尚书却并未受她连累,反而因克恭职守,多年为国操劳,特加封为三等戎国公,世袭三代。六皇子代君巡视江南,惩处贪官污吏,做的甚慰君心,着其任内务府大臣一职,掌管内务府。众人不明所以,六皇子之事尚可理解,只是皇上即有心消弱皇贵妃一族势力,何不趁机打压其兄,竟反去提携他,一时间朝野纷纷,各人猜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