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试儿礼上我所做出的另类举动,着实让京里的人们大大惊异了一阵子,自然,风头也是大大盖过了张府。尽管当日张府为了找回满月的脸面在周岁上下足了功夫,谁知本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两府争风,最终却是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孩子身上。对此,杨氏乐得如此,张氏只得吃了个暗亏。而我那次的光辉事迹,据说还借着外放官员的口,慢慢向着外头扩散出去。
我并不关心那些自己还无能为力的事情,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府里长大。每天里尽量地锻炼自己,多走路,多说话,就这样,我的两岁生日也流逝在了这样平静却一直进步的日子里。
杨府主院旁边的小花园里,我穿着厚厚的棉衣,吃力地挪动步子,只是一会子功夫,就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心里忍不住腹诽:凭什么让哥哥们穿得轻薄又保暖,而我却只能穿这缝的扎扎实实的棉衣。
其实我心里自是知道,年纪这么小的时候穿上厚实的棉质衣服,不仅保暖,对皮肤也好,对身体更是好。只是看着长辈们潇洒的袍子本就郁闷了,再看哥哥们也是一身轻松,自己本已走的稳稳当当的步子,却在臃肿的束缚下变的艰难,难免会感到不平衡。
觉得实在是累了,再勉强走下去也是没甚必要,便停在石凳边上就要坐下去。如梅本在在边上立着,看见我的动作马上过来止住了我,如兰则从小丫头手里拿过了软垫,走过来铺在石凳上,这才让我坐下了。
“小姐,跟您说了多次,您就是不听。这寒冬腊月的,您就这么直直地坐下来,若是招了病痛,岂不是惹得主子们心疼,可千万莫在如此了。”如梅一边拿起帕子给我擦拭头上冒出的汗,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道。
“就是,真要是病了,小姐您不是还要去喝那苦苦的药汁。”如兰到底年岁小些,看着沉稳,却还是有着些孩子应有的想法。
“我知道了,这不是累得狠了才忘的。放心,我记下了,下次定会注意的。”满了两岁的我,说话虽不能太成熟,可只是这样两句的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早慧了些,而不会去疑心别的。为了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而不引人注意,最终,我确定了讲这样两句完整话语,却不是大段的方针。
待如梅将我额上的汗珠都擦拭干净,我挥了挥手让她退到一旁,自己则是用手托住脑袋,一副要久待的模样。如梅看我就这么在这里坐下了,嘴动了动,我自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先出声:
“如梅,我坐着歇会,歇好了就回回房,这一会无碍的。”
说完不再理人,自顾自地想事情。扫了周围的丫鬟一眼,俱是规矩地立在一旁,很有大家奴仆的风范。再看了看如梅跟如兰,当初我刚刚来到这里,也存着与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姐妹相处的想法,不过,还没等我能够说话的时候,便又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里人是很宠我,恨不能万事由着我,但也就是这样,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地方的规矩之说。奴婢就是奴婢,任你是再受宠,也不能在主子面前有半点逾越,否则就是欺主,只看母亲身边最为倚重的高嬷嬷常年如一日的恭谨就能体会出其中意味。更别说这几个根基全无,刚刚上位的小丫头,按着这里的规矩对待她们,就是对她们,也是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这短短的两年,在这深宅大院里,我越来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越之处。前世那些岁月积淀的东西,虽然让我的心态能够维持平稳,但这家大业大的杨府中,能够稳占主子分位的人,哪个不是各有手段,就连下人也都不能小瞧。两年里我所看到,学到的弯弯绕,足以颠覆前世的那些年的一些根深蒂固的思维。
有着孩童身躯,又占了是个深受宠爱的便宜,我才能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到现在。虽然我平日的生活是开心快乐的,但不能否认,这个府里的龌龊事绝对不少,只是没有人舍得拿到我的眼前。即使这样,我还是长大了,懂得顺应规矩处事。
我摇了摇头,真是,难得有会儿自由的时间,想这些丧气事干嘛。又是年末的时候,今年府里不用办什么礼事,却不比去年轻松。父亲官位不变却多了权柄,在今夏的时候兼任了吏部侍郎,吏部不比礼部,是个实权的。因此,今年来府拜见的人,多了一部分是冲着父亲来到。
祖父及父亲公务本就繁忙,还要抽出空闲各自接见着来客,叔父们也都各有各的事情。府里一大滩的事务,好在有祖母,母亲为辅,安排着各房正房媳妇帮衬,也算有条有理。
我就是趁着众人都在忙着的时候,借口没有人陪,很闷,央着祖母让我独自出来散气。
觉察到天已渐渐暗了下来,身上也觉得有些冷,我开口唤了声如梅。如兰不用我再次开口,已跟着如梅走到我身边,两人一起为我穿上紫貂皮的披风。
“天色暗了,想是祖母也该遣人来唤我去用完膳了,我们去主院吧。”我站起身,由着她们给我穿上。
“是。”
我当先向着主院去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母亲身边的吟月,说是祖母允了我今日去梅苑用膳,晚上再与母亲一起去主院即可。我颔首应了,又掉转方向,往梅苑行去。
“呜呜呜……”
途径通往梅苑的路上,突然一阵呜咽的自假山后传来。我停了步子,皱着眉头向那里看去,如梅跟着呵斥一声:“谁在那里?”
“回小姐,是奴婢!”
假山后走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看不太清模样,只隐约能瞧见脸上残留着淡淡的水渍,一双水润的眼睛抬头把在场的人掠过一遍,怯怯的冲着我开口,又行了个礼。
“你是哪个院的,为何躲在假山后头哭,让人听了还以为府里苛待你了。”这次如梅没有开口,而是由吟月接了话头。
“奴婢是菊院的,得主子赐名秋叶,奴婢万不敢陷主子于不义,只因奴婢自己的私事才偷偷地哭泣。”那个叫秋叶的丫头使劲地摇着头,慌忙解释。
“听你说话像是个识字的,如此该是个得脸的才是,我怎么不识得你?”吟月接着问。
“是了,既是三叔院里的人,我怎的没见着过你?”我忍不住怀疑道,这般出挑的丫头纵我没见过,没道理连吟月也不认识她。
“回小姐的话,奴婢是在菊院的书房伺候的,平日里没在三少夫人跟前伺候过,也甚少出菊院。”
“恩,有写道理。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吟月见我已发问,就任我来处理。
“回小姐,奴婢的娘亲得了重病,已是快不行了,奴婢不敢扰了主子清净,是以……”说着又含了哽咽。
这样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便抬首望着吟月,示意她来处理。吟月看到我的暗示,便做主给了秋叶些银钱,让她自去给她娘亲请个好大夫。那个丫头接了银钱,面上微现了些喜色,千恩万谢地退下去了,我也就重新往梅苑走。
路上,想着刚才秋叶口里对母亲的称呼,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是有娘亲这个叫法的,平日只听家里人都往日母亲母亲的叫,还以为这里不兴这个。又想到,以前看的小说里都说这样的称呼,能够拉近大家族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必也是真的,不如我也试试。
在梅苑用完晚膳,父亲还没有回府,大哥二哥是在主院用的,因此此时只有我与母亲两个。我看着时机正好,就想试试那个想法能否行得通。
母亲正坐在梳妆镜前,由吟霜伺候着重新上妆,为去主院请安做准备。于是,我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撒娇着叫了一声:“娘亲。”
本来还想着让母亲感动一下的我,耳边募地响起“咚”的一声,我扫了一眼,是吟霜手中的梳子。屋子里安静的有些可怕,而母亲的身子僵住了。我疑惑地抬起头,心里一惊:母亲的脸色已变的铁青!
母亲看我看她,猛地反应过来,向着周围严厉地看了几眼,厉声质问:“谁,是谁教坏了小姐!”
丫鬟们俱是呆在那里,吟霜的手甚至还持续着梳头的姿势。如梅如兰的脸上更是一脸惨白,看见了母亲的视线定住了她们,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不明白,不就是一种称呼么,为什么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般。
马上又跪倒在地:“公主饶命,不是奴婢们,公主饶命!”
如梅和如兰一个劲敌在地上磕着头,口里叫着“饶命”。
我看着可怜,况且这分明就是我的错误,带着哭音:“母亲,怎么了,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母亲莫气,是女儿错了。”
母亲见着吓到我了,止住了她们的磕头,却没叫起。调整了表情,温柔的对我说:“小小乖,吓着你了吧,不怕,母亲不是生你气。你跟母亲说,怎么想到那样称呼母亲呢,可是有哪个教了你的?”
听了母亲的话,如梅跟如兰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不能连累她们,只得如实道:“是在路上看到一个丫鬟,她说她娘亲病了……”
母亲听了我说的话,半天没有言语,把我让王嬷嬷先带到主院去,说是自己马上就会来。我安静地跟着王嬷嬷及别的丫鬟出去了,任凭母亲将如梅如兰留下。
第二天的时候,我从下人口中知道,那个叫秋叶的丫鬟被打了板子,送到了别庄上,而如梅和如兰虽没有挨板子,却罚了一夜的跪。
我看着如梅如兰脸色发青地被人搀进房,虚弱的样子,让我愧疚无比。而对着那个叫秋叶的丫鬟,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歉疚。因为我的无知,连累了她们,所以,我真的非常想明白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