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是被自己的猫舔醒的,猫舌头上的倒刺让她的嘴唇有木木的感觉。睁开眼睛,就看到绒球半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红眼睛。她一直觉得这只猫在占自己便宜,可是“苦无证据”,
只能承认自己是长大了,该找个伴了。
昏迷在房子一角洛泽麒就没那么好运了,他是被娇小的“玉足”踹醒的。睁开眼睛,看见一圈白色荷叶边裙摆,向上看去,是一位穿着翠绿的衣裳的小仙女,脖子上系着一根翠绿的丝带,随意在一侧挽了蝴蝶结,长长的垂到胸前。明眸皓齿,巧笑盈然。他看得忘了呼吸,以至于感觉一时喘不过气来。
眨了眨混沌的眼睛,看清了自己眼前的小仙女——就是昨天废自己武功的三十七。想起自己前一天晚上要杀的这样一个小仙女般的小女孩,愤怒和淡淡的愧疚一起在心头徘徊。脖子上的丝带应该是为了遮住掐痕特意弄的吧。
丝带当然是为了遮住掐痕特意弄的。因为脖子上一圈紫痕,还有些肿了,三十七把裙摆裁了一截下来,当作丝带,涂了薄薄一层消肿化淤的药后,把丝带围在脖子上。既当包伤的棉布,又当装饰,真是一举两得之妙用啊。
裙摆短掉的一截用白色布加缝荷叶边,步移荡漾,如诗中所形容的“流风之回雪”——飘荡不定就像回旋的风中旋转的雪花。
弄好衣着之后,三十七带着十分满意,万分得意的心情,一边笑着一边踹醒洛泽麒。
皇帝猫,就是和尚寂至,非常“气主人之所气”,也用爪子踹洛泽麒。
阿弥陀佛,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麒麟落难,也会被猫欺负。洛泽麒洛大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记恨小僧啊。
……………………………………分隔点点………………………………………………
葬父。
碧落宫四周都是山,林地茂密。
洛泽麒身受重伤,又内力全无,每走一步都有千斤重。三十七大概是故意报仇,也不叫人来帮忙。挖坑时连工具也不给,洛泽麒只好折了一截树枝,用树枝和手,费力地挖,费力地——
掩埋。
除了偶尔用沙哑的嗓音催促他“快些”,三十七只是在一边静静地跟着,静静地看着。
在洛泽麒行大礼磕头的时候,三十七看着草叶上就快消失的露珠。不禁轻轻吟道: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湛湛露斯,在彼丰草。”
这俩句诗是《诗经*湛露》里的句子。
这句诗原来的意思是:
浓重的露水凝结成珠,不出太阳它不干。
浓重的露水凝结成珠,挂在茂密草丛中。
诗中原本没有悲哀之意,洛泽麒从小由夫子受教,自然知道后面的句子分别是“厌厌夜饮,不醉无归。厌厌夜饮,在宗载考。”意思是夜间安闲好饮酒,不喝醉不归返;夜间安闲好饮酒,宗庙里举行隆重的礼仪。
原本开心尽欢的诗词,此时此地,三十七用嘶哑的嗓音吟出其中俩句,洛泽麒却听出感慨人生如朝露,去日苦多之意。
洛泽麒经过这一番变故,更是深有同感,是啊,世事多不由自己,正如这草叶上的湛露,无论怎样的晶莹玉泽麒润,阳光照耀后,也要消失了。出现,不知为何;消逝,更不由自己。但是,正应如此,更应该积极去面对,他洛泽麒现在是身不由己,连武功身不由己地失去了,但不包括身不由己地害怕和恐惧。
洛泽麒拜别父亲的坟墓,暗暗发誓一定会救出母亲,完成父亲临终的嘱托和心愿。
“这位姑娘……”
三十七斜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说:“怎么,我记得昨天还有人叫我主子还下跪来着,说什么这是在下的荣幸,怎么?洛公子健忘?”
洛泽麒昨天是想先稳住眼前的小姑娘,心想,这个声称救自己性命的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应该是这里宫主宠爱的女儿,哄得她开心了,让她说出自己母亲的所在和附近城镇的方向,凭自己的一身功夫,总是有希望先逃出这里的。
可是洛泽麒现在武功全无,又一直没有疗伤,现在连站立都困难,全靠毅力支撑。在他嘴边的只有苦笑,连风liu倜傥,仗剑江湖都是要好功夫作为资本的,现在的他,怎么可能从刺客的大本营逃走?何况就算他的功力未失时,就连一个玄丁都打不过。
没有武功的江湖人,犹如没有翅膀的蝴蝶。除了美丽的翅膀,注意过蝴蝶的其他部位么,那是一对翅膀中间肉乎乎的长条——就是一只毛毛虫。
毛毛虫啊,不会飞,只能一拱一拱向前爬了。想到这里,洛泽麒又是苦笑,“主子,”改口叫主子,现在命都在别人手上,自然是要听话的,而且洛泽麒会绝对性服从命令,做一个顽强前拱百毒不侵,不对,是顽强前拱深藏百毒油烟不进恶心万丈的——毛毛虫。
“主子,我饿了。”
这是洛泽麒从江湖一代有名的少侠,变成一个杀手的仆人,一个小女孩的暖床奴才后,正式说的第一句话。谁说少侠不会饿,不会饿是因为他们很优雅地吃过香喷喷的饭菜了。谁说少侠不会渴,不会渴是因为他们刚刚在聚贤楼品过二十两白银一壶的碧螺春。
所以可以想见,洛泽麒的第二句话自然就是:“主子,我渴了。”
三十七俯下身子,采得一片草叶,上面还有滴滴露珠,只是已经很小,夏日灼热的阳光下,正化成袅袅水烟。
“首先,你应该自称小人,奴才,小的,随便选;第二,饿了渴了永远是主子对奴才吩咐的话,只有小少爷对丫鬟才这么说,你,已经不是了。渴了是么,舔舔这叶子上露珠吧,诗经里说,这叫‘湛露’,你知道的吧?”话说完,滴滴露珠都已化成水烟,在两人眼前消逝了。
“是,是,”洛泽麒想起自己家最近新买的奴才旺财的嘴脸,学着他的样子连连点头哈腰。
洛泽麒记得新奴才旺财一幅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的嘴脸,就差没有摇着尾巴跪下来舔主子的脚了,看不惯他没有尊严的样子,所以洛泽麒才用狗的名字给他改名叫“旺财”,并讽刺说这样最是“名副其实”了。今天作了奴才,才知道奴才心中的酸楚。
按下心中的酸楚与愧疚,洛泽麒学着旺财的语气说:“小的是怕自己饿死了,没福气好好伺候主子了。”
“是么?”三十七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淡得如湛露消逝的袅袅水烟,“你主子我,就是想把你饿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