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柴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张十四五岁的娇羞面庞来,惹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波流丽如水纹,灵气逼人。这女孩儿左看右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便要偷偷溜出门去。正在这时,屋内传来老妇人沙哑的声音:“丫头,我身子不大好,酸疼得很,过来帮我揉揉。”
谢婉夕一伸舌头,悄悄合上柴门,娇声应道:“就来啦,婆婆。”
十八里寺是南峪八寺中不大不小一个寺院,本名叫做沧台寺,因在深山,路实在不好走,这才得了十八里寺这么个诨名。谢婉夕就和她的盲婆婆住在这沧台寺的边上,一老一小,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幸好有寺里好心的僧人时不时的接济她们娘俩一些粮食,这一老一小才能勉强过下去。
谢婉夕一边揉着盲婆婆的肩膀,一边柔声问:“婆婆,家中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完了。夕儿明日下山去买些米面回来可好?”盲婆婆闻言哼了一声,知道她是耐不住这深山生活无聊寂寞,冷冷道:“妮子大了,心便野了。我看不是米面少了,是你嫌终日对着我这个老太婆无趣,想出去耍了吧?”
盲婆婆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婉夕很怕她,此时被盲婆婆看穿心事,脸一红,又有些怕,连忙说:“婆婆,夕儿没想下山去玩。婆婆不是早就和夕儿说过山下危险,夕儿不会下山的。”
盲婆婆只冷冷哼了一声,扭过身去,不再说话。
谢婉夕知道盲婆婆生气了,没有办法,只能软声哀求,求婆婆消气。声音莺啼婉转,娇柔软秾,模样十分可怜,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到她这副样子也心软了。可是盲婆婆眼睛看不见,又偏偏有一副阴阳怪气的脾气,对婉夕忽冷忽热、时好时坏。看来今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盲婆婆不理睬谢婉夕的求饶,只紧紧抿着嘴,面容之上,尽是皱纹,刀刻一般触目,不耐烦地摆摆手,婉夕只好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面劈些柴火,好弄出点声音来,让盲婆婆知道自己就在外面,并没有走远。
在这深山古寺中,除了修心礼佛之人,便是些飞禽走兽,连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都没有。谢婉夕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耐得住这寂寞?于是便常常寻些由头,溜下山去玩耍。盲婆婆眼盲心不盲,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里想什么她能不知道?于是便时常安排些闲散活计,让谢婉夕分不出身来,无暇去山下玩耍。今日又是如此。
谢婉夕暗暗叹了口气,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斧子差点劈到自己。远远见着一片黑云飘了过来,谢婉夕知道山上的天气,变化无常,忙收了手上的活计。果不其然,这场雨来的是又急又快,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就风雨大作,狂风不止,谢婉夕出不了门,索性就在木屋之中做些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盲婆婆说话。只听得外面惊雷一阵阵的,搅得人心惊胆战,天黑得更是如同泼墨一般,也分辨不出时辰来。
盲婆婆忽然说道:“有人来了,去开门。”
谢婉夕竖起耳朵静静听了一阵,只听到风雨之声,未闻有人敲门。心道是婆婆这是听差了吧,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来敲门?不过她刚刚惹得婆婆生气,现在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趿着鞋子,下地去看。狂风吹得雨点打在身上生疼,没走几步,身上的衣服便全湿了。这*之中,自家门前真的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刚行至门前。二人见竟然有人突然开门,也都面露讶色。两人虽然是穿了蓑衣,却还是让雨浇了个透,从衣服上都掉下水珠来。谢婉夕一边暗自感叹婆婆厉害,一边纳闷这二人顶风带雨的上山来做什么?却也把两人让进屋来:“雨大风狂,先生还是进屋来避避雨吧。”
在暴雨不歇的噼啪声中,谢婉夕好像听到一阵极轻的声音,轻盈空灵。等当她想仔细分辨是什么声音的时候,那声音就如同一阵清风,消失不见,宛若幻觉。那少年明显也听见了那声音,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迅速与那老者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一下头。那一眼快似闪电,谢婉夕还未注意到,便已消逝。两人便未推辞,跟着谢婉夕进了屋子。谢婉夕先把他们让到偏房,也好让他们整理一下,换下湿衣服。不多时,那一老一少都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向盲婆婆、谢婉夕道谢。
盲婆婆倒是客气,问道:“先生从哪来?要到哪里去啊?”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可不料听到盲婆婆这话,那老者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道:“乱世之中,天下虽大,却无处安身。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又有什么分别呢?”听着语气甚是萧索。两个年轻人尚不觉得什么,只是老者这话勾起了盲婆婆的心事,盲婆婆也叹息了一声,接着说:“谁说不是呢。老婆子这把年纪,已经是无所谓了。只可怜了孩子们,也被卷进这乱世中,没个安生。”此言一出,气氛便有些沉闷。
谢婉夕与那少年对视了一眼,那少年开口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若此番战乱之后,天下能得遇良主,却也是苍生之福。”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生的剑眉星目。盲婆婆虽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但听其话音,便知这少年定不是等闲人家的儿郎,便开口赞道:“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地,实属不易,定是诗礼簪缨人家的少爷。不知到这荒山僻野中来所为何事?”
那少年听盲婆婆这样说,知道盲婆婆已是对自己一行起了疑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实不相瞒,晚辈这次正是为了老夫人的孙儿而来。”
盲婆婆眉头深锁,冷笑一声:“我们家这女孩儿养在深山之中,是怎么跟公子这样的人家结识?老妇人还真是不明白了。”
那少年忙说:“老夫人误会了。晚辈只是想问一句,老夫人娘家可否姓谢?这位妹妹是否芳龄二八?”
盲婆婆听闻此言,如护仔的母鹰,腾地站起来,厉声打断少年人的话:“你是何人?!”
那少年并无惧色,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辈姓陶。”便再无解释。
盲婆婆闻言,神色变了几变,喃喃道:“陶家人?你是陶家人?不想躲了十六年,躲到南峪这荒山僻壤,竟还是被你们找到了。”面上不知是欣喜还是哀伤。
“晚辈是陶家三子,奉家中长辈之命,与几位兄弟一起出来寻找妹妹。天幸,竟在此处遇见了妹妹。这两年来辗转周折总算今日得报。”原来这少年名叫陶青豫,字丘辰,宁晋江州龙裔陶家人,少时便有才名,十几岁便凭一笔好文章、一手好字名扬宁晋。“江文狄武”中的“江文”指的便是这江州陶青豫陶丘辰,只是宁晋世家公子为何会在南峪国这偏僻的山林中出现,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