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城是座典型的北城,四方周正,垛高墙厚。夕阳洒在巍峨的城墙上,映射得苏阳城无比高大。记忆中模糊的印象立时鲜活起来,眼里灰黛的色调满透着庄重与认真,好像是一位守候此地多年的卫士,历经风雨丹心不变,只等旅人再成归客。
春丫欢快的往城门口小跑,招手催促江蓝。
江蓝望着身边三三两两挑着担子,或者牵着骡车牛马的行人,仿佛看见他们的家人在门口翘首张望。心里微微叹息,加大步伐穿过了城门。
因为天色不早,两人不敢再苏阳多做停留,直接出城奔白鹭山方向而去。
白鹭山离苏阳约二十里地,一轮皎月挂上树梢的时候,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彼此互看一眼,想起过去在白鹭山相依为命的日子,觉得这一路都值了。
山上值夜的人看见有人戌时上山,心下觉得十分奇怪。迎上前来一看,居然是前些时候被送回府修养的山溪别院小师妹,赶紧帮她们掌灯,又喊专人送她们到住处。
不一会,别院里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白东临和他门下两个弟子听说江蓝回山,立刻起身提了气死风灯赶到江蓝小院内。
白东临看着面前满脸风尘的两个徒儿,心里既气恼又心疼。几天前他就接到了师弟江明道的书信,说江蓝留书出走来了白鹭山。白东临也顾不上平常与其他山峰疏于亲近了,立刻请大师兄修书给他近日回山的大弟子,要他务必去信京寻访到江蓝的去向,结果晓剑峰的人回来说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师叔信中描述的江蓝主仆。白东临今天才收拾好细软准备明天动身,这边江蓝就回山了。再晚这一夜,明天师徒二人就会走个岔路。
“回来就好。看你和春丫头一脸憔悴,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白东临淡淡说道。
以前照顾江蓝起居的方家姑娘燕燕将几碟现做的小菜与稀饭端上桌,然后习惯性地后退几步。
江蓝和春丫刚才正和师兄林栋、成虎寒暄,一见吃食过来立刻掉头扑了过去。这后面一路她们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成虎是个憨小子,笑嘻嘻看着师妹两个手不住筷,口中连说师妹慢慢吃别噎着了。白东临和林栋相互看了一眼,又将视线移到面前两人,心里都觉得诧异。他们太了解江蓝了,生性洁癖受不得脏乱,吃喝也许并非顿顿燕窝鱼翅但必要精致可口。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无法想象她这一身装扮——从鞋子到衣服下摆都沾满了灰尘,几缕额发因为汗水的缘故贴在原本光洁的额头上。之所以说原本光洁,是因为她常用袖口拭汗的缘故,把额头面颊抹的黑乎乎好几块,被雪白的皮肤一衬更显得突兀显眼。
白东临嘱咐了两句早些休息,明天去见一下为她绕了一圈路的晓剑峰大师兄。
江蓝见师父师兄离开了,便问春丫说:“晓剑峰大师兄?我怎么没什么印象?”心里有点懊恼,自从她来后,江蓝本尊的记忆好多是越来越模糊了。
“很正常了。师父向来和师伯师叔他们不亲近,我们自然也和别峰的同门很少走动。晓剑峰这个大师兄在我们来学艺的时候就不怎么在山中,我也很少见到他。听说后来下山了,几年没回来了呢。”说完,神秘的压低声音:“小姐,传言讲停云大师兄是我们山上资质最好的弟子,当年学艺的时候就有一定的底子。兵法武艺,一点就通!别看靑师姐好像对谁都一样,其实她暗恋停云师兄好久了。”
“等等,你说晓剑峰大师兄叫什么?什么什么云?”江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停云师兄啊!怎么?你忘啦?”春丫看了江蓝一眼,低头拨弄碗中的菜叶咕哝说:“不过也难怪,你以前都不关心这些的。只顾着练剑习字,平常没事大门都不出。我每次跟你说别峰的事,你都说我烦,叫我有时间不如好好做自己的事。”
春丫声音像蚊子哼哼,但江蓝还是听清楚了。
“晓剑峰大师兄是不是叫赵停云?”
“咦?你想起来啦。”
“我想起来了!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江蓝放下筷子,对春丫一字一句道:“我们抢劫不成的那个人,就叫——赵——停——云!”
不会吧?春丫哭丧着脸想哪有这么巧的,上回骗连岳,这次劫大师兄,怎么总是得罪身边人。亏得自己还大力拥护爱戴性格大变的小姐,真应了书上那句老话——福兮祸所依。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江蓝愁了没一会就放下了,塞了一口菜到口中。这一路苦头吃下来,还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蓝儿,你和停云分属同门,去表示下谢意就可以了,何必带这么多东西?不是叫你师兄看着见外嘛?”
白东临看着徒弟把他以前送她的好物事一古脑摊在桌上,皱着眉头换了又换,总挑不到合意的东西做谢礼。
林栋也看的诧异,说我以为师妹你跟她们不一样呢,原来……
言下之意,把江蓝当做其他各峰喜欢赵停云的师姐妹了。
“唉,你不了解!”江蓝有苦说不出,掂量再三,选了一块端砚,两副师父精心题跋的书画,想了一想,咬咬牙把墙上一张六石(注1)牛角弓也摘了下来。
“喂喂喂,送了那幅端砚还不够啊,我们别院里最金贵的黑云弓你也要送出去?这是镇院之宝啊!”转脸望着笑意盎然的白东临,委屈不已:“师父——”
白东临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说难得你师妹肯割爱,这黑云弓也该找个合适它的主人了。
成虎望着师兄的苦脸哈哈笑起来,说师兄你都讲师妹小气我看你比师妹还小气,人家自己的东西想送谁送谁你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江蓝自然知道林栋的心思,他明着暗着要过好几次,可是都没得手,江蓝死活不同意。
当下叹息说:“唉,师兄我也不想这样的啊,可是这次人家为我在路上耽搁了那么多天,从黎阳一路寻到杭州,这千里路的人情我可怎么还的起。我现在是生怕黑云弓不够贵重,入不了他的眼。”
“你,你你——”林栋气的快哆嗦了:“什么叫生怕不够贵重?你当他是谁啊黑云都入不了他法眼。这黑云要多少臂力才能开弓你知道吗?连你师兄我现在都拉不开!你以为他收了黑云能跟你一样,没事挂在墙上做装饰?”
白东临只笑看着几个弟子,觉得江蓝这趟回来整个人变的活泼许多,满心欣慰。他素来就最疼这个弟子,当年三师兄把她交到自己手上,他就知道自己不期许她怎么出人头地,只要快快乐乐有个正常女孩儿的心性就足够了。
江蓝选好东西,让春丫取来装帧的盒子将砚台字画和弓一起收了。转身对白东临说师父不用带我过去,弟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就可以。也好显出诚意。
白东临应了。至于成虎么,他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不去就不去。林栋想逃早课,找理由说上次逸剑峰的人欺负你害你跌下河,今天万一路上遇见,吵起来你人少会吃亏。
于是江蓝春丫跟着师兄去了晓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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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石:指弓的拉力。古代三十斤为一钧,四钧等于一石。一石约合一百二十市斤。六石弓则需七百二十斤拉力才能拉开,威力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