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回府后才知道梁亦衡和楚清扬要去一趟江南。至于是什么原因,即使管家不说他也大概能够猜到。巧合的是,正是那时候开始,楚骁以“接近冬至天气越发寒冷”为由不再让苑阳留在悦来客栈,连在悦来客栈的时间也一并减少。苑阳因此见到璟轩和秦溯洵的时间也直接下降。
给人一种,是为了避开楚清扬和梁亦衡才故意不留在太傅府的错觉。
又或者是楚清扬楚太傅在不在府里,秦王和璟轩倒是更加经常地来拜访。他们三个探讨着音乐,政治,各种方面,苑阳无法插话只能一直埋头写她自己的字。
但是只要一看见璟轩,就觉得她的眼神在时时刻刻向自己索要答案。步步紧逼得让人窒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山海经》早就抄写完毕,然而距离结束还有一大段的工程。比如苑阳看着眼下这一本就觉得眼熟——似乎很早以前,楚骁拿过来的书中间就有这一本,然而因为那时候她还不认识这里的藤蔓字所以只翻了一翻就再没有看过。这一本,是《秦史》。秦建国不到四百年,因此这一本厚厚的史书可谓是详尽得让人愤怒,连一些野史传说都包括在内,恨不得让读这本书的人都成为史学家。若不是管梅谷教会了苑阳怎样用词典来查那些不认识的字,要抄写完这整整一本一定是让人无聊到崩溃的事吧。
将这本《秦史》往桌上一扔,苑阳坐下来,盯着它愤恨地说:“又见面啦,我们还真是——有缘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就差不能将它生吞了。
翻开第一页。
笔尖还来不及触到纸张,就听见门“吱嘎”一声,苑阳闻声抬头——璟轩一身绯色就那么刺了进来。苑阳试图张开一个微笑,却发现做不到。她垂眸,想到了那个问题。
“郡主……我以为你回去了。”
此时太阳正要落山,金色的光线让一切看起来神秘而奢华——事实上的确是璟轩要回去的时辰。只是她见苑阳总是一声不响,决定来看看于是找了“有东西忘记拿了”这样的理由撇开管家,去了书房。
一堆书籍和纸张中间,坐着的一身白衣的苑阳,此时正笑着,有些无助和迷茫。
显然她的出现让苑阳想起了一些事。
璟轩叹口气:“苑阳你知道吗,事情不会因为你逃避就消失。你总要面对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直接面对呢?分明是很直接的事。”
“你是来……和我说这些的?”她知道不能一直逃避,她一直知道。只是希望不好的决定能延迟一些到来。仅仅是这么微弱的愿望而已。
璟轩无力道:“你到底……想怎样呢……”明明喜欢着楚骁,就不要让溯洵这样付出了啊。明明,你就很幸福了。
璟轩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苑阳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阵寒意扑面而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冷了。那片飘落的晶莹,是今冬的第一片雪花吗。
我要怎样,很简单很直接不是么。我要回家。
回家。
这个字眼几乎都要被她遗忘了。有多久,没有提及这个词了??
真可怕。
苑阳抱着自己的手臂。来回地摩挲,希望能温暖自己。庭院里叶子落光的树枝。南方从来不会这样,即使到了冬天也依然可以看到四处绿叶。苑阳这样想到。
楚骁。
她的眼神陡然坚定,似乎回到了那个一开始气势逼人的苑阳。义无反顾,无往而不胜。
不会让任何人有阻挡的机会。如果你不离开,那么我会。
树枝上今冬最后一片枯叶被风拽了下来,挣扎着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儿,飘到苑阳眼前。最后躺在了干燥的土地上。
一直不敢想怎么再去找回去的方法,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线索。等待,其实是一种逃避,过着没有目标的生活,甚至甘愿忍受那些无理的抄写要求。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是么,绣娘也好,书童也罢,谁爱做谁做,本姑娘不干了!可是她却没有,甚至想都没有想过,只因为——
除了这里,已经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赵汐儿说得对,说到底还是个软弱而自私的人么。
太阳落山,风也就带着不友好的凉意。苑阳穿的不多,打了个寒颤。她回头,看着昏暗光线中,刚刚在自己面前的笔墨纸砚。随意架在笔架上的毛笔和摊开的宣纸,加上那本厚厚的书。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闭上眼,才很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在这里,居然什么都没有认真做过。除了那些抄写,什么都不剩了——真可怕,大梦忽醒。
没有谁在阻止我,都是自己不去寻找而已。
因为害怕这陌生的环境,所以选择了留在太傅府。“其实这样也不错”,到底是哪里不错?!这些都不属于我,我不想要的不是么?
原来这些日子来时有时无的莫名心慌,被按下去只是因为她迷失了自己。几乎都要开始忘记自己的目的了。
果然又迷路了。
要找到自己的路,就不能像一只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逃跑”两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带着熠熠的光亮,似乎在告诉苑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她的眼睛恍然一亮,依旧看着书桌上的文房四宝,笑了。
璟轩从马上下来——也只有齐王的这个女儿能在这种天气也依旧坚持出行骑马,坐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大有其父风范。她跳下马,火红的长披风还来不及落下,在空中扬起像一片秋叶。璟轩忽略了迎上来牵马的小厮,兀自走着,目光游移若有所思。
璟轩不知道,她的两句话,让太傅府里那个名叫“苑阳”的姑娘作了一个决定。
像往常一样,只是相对于往常显得有些早,一般苑阳是要到睡觉之前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的,而今天她在晚饭还没开始就回去了,并且告诉那个每天喊苑阳吃饭的大婶儿说今天身体不适就不用过来喊了。
她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一些拾物。
楚骁进来似乎对苑阳越加放心,丝毫不担心她会逃跑的样子,就连出入太傅府,也不用再跟他请示。因为能去,会去的地方只有悦来客栈而已。守门的几个大哥现在也不问,苑阳甚至在每次出门前还能和他们开开玩笑。像这种在临近晚上的才出去的时候不是没有,更有甚者连晚上都是可以不用回来的。
可是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是和楚骁一起。
楚骁今天不在。
所以,就得出一个很重要的推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而若是拿着包裹走的话,显然就只有“今夜在悦来客栈过夜”这样的理由,而等楚骁一回来便肯定就能知道自己是在撒谎。还不等走出多远,就会被抓回来吧——如果楚骁真的在意她的话。虽然有可能不,有可能楚骁只会皱皱眉而已,但是苑阳有强烈的完美强迫症,她要保证每个出现的可能都有应对的措施。
挣扎了许久,她决定不带包袱。
换了身衣服,又拿出一些钱两揣在怀里。苑阳再看一眼这个房间,然后合上门往太傅府的侧门走——一般正门只在接待客人的时候用,这也是苑阳碰了几次壁才知道的。
是因为太顺利的原因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不顺的不是么,除了苑阳以外所有的人眼里她都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心里居然异乎寻常的平静。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是会一帆风顺的。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