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在耳边无比欢乐的乐声,不是喜庆,是对她的嘲笑。笑她傻,竟然想为这样一个人付出一生;笑她痴,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关心他而她自己,怕是早就被人忘到哪个角落了。
她曾经想,再见到他时,她要问一句“你是否爱过我?”。现在……答案已经知道了。
只觉得所有支撑她的力气再看见这一片喜庆的画面之后顿时被抽离了。就如同摇摇欲坠的积木被拿走了那根主要的支柱,于是所有其他磊叠起来的木块便轰然倒塌。
顾轩一直在身后默默看着苑阳。看见她冰冻一般驻在原地,看见她紧紧握起的拳头,看见她僵直的背影,然后,现在看见本就已经两天滴水未进的她终于摇晃了一下,腿一软就要跌下。
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仿佛去接住她,支持她是自然而然的。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对他们无条件的支持,无条件的爱,仿佛是随着生命一同被赋予的责任。然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那个人。所以能遇见你,在浩瀚如繁星的大千世界里,遇见了你,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在很久以后,苑阳这样对顾轩说。
灯火阑珊处,楚骁遥遥地看向这边。那个水红色的侧影很熟悉,只是额前的头发遮了大半的脸看不清楚长相。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手中握着酒杯。
“顾轩,昨日走得那么早,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顾轩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顿时僵了一下。然后她回身面对着他,缓缓踮起脚,微微仰起头,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闻到她身上特别的味道,像是晓溪一般清冽的味道。一个完美的,亲密的姿势。从苑阳的身后看,简直就是女子抱着男子并亲吻男子的脸颊,撒娇的姿势。
楚骁脸上笑意不变,眼中却滑过一丝怀疑——他所认识的苑阳,不会对任何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她一向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可是顾轩却听见耳边略带颤抖的声音,似乎努力克制着情绪,连身体的颤抖也一并以惊人的克制力压了下去:“不要,让他,看见我,在这里。”也许是虚弱,也许是为了让表达更加清晰,苑阳近乎一字一顿低沉着说。
于是他毫不犹豫。
苑阳很瘦。只需要一只胳膊便可以将她揽在怀里。苑阳便顺势依靠在顾轩肩上,正好这样也能省些力气。
其实直到现在,苑阳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当时会那样肯定这个俊美如神祗的男子会帮助自己。她似乎一开始就那么有把握地,吃定他了。
“呵呵,我本想今天好好祝贺一下楚骁公子和……”顾轩不着痕迹地顿了一顿,微笑着看着苑阳,眼神里带着宠溺,“祝贺一下楚骁公子和苑阳姑娘。”顾轩看似无奈地一耸肩,“可是她似乎有些不舒服,一直在冒虚汗。所以真是对不起了。容轩先离开。”
楚骁不说话,只是笑看着顾轩怀里埋着头的女子。脸被头发挡住,肩膀轻微颤抖,水红色的一身衣服娇弱如荷花。
顾轩侧过身子,将苑阳挡住:“楚公子还是进去陪苑阳姑娘吧,她才是新娘。”
楚骁笑了笑。
——果真是想太多了。这顾轩看起来这样宝贝这个女子,她又怎么可能是苑阳。只是……身材像罢了。
“好。”楚骁微笑着点点头,看着顾轩扶那女子上马车。只是顾轩一直挡着楚骁的视线,终于还是看不见她的脸。这有意的保护让楚骁勾了嘴角,径自转身,向着那灯火阑珊处回去。
——他这是在想什么?为什么一个相似的身影会让他不顾一切地出来?
脸上一直温文有礼的笑容在看见新娘子的一瞬间敛了下来。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时间短得让人觉得那阴霾只是幻觉。——毕竟,楚骁那样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阴鸷的表情。
马车重新开始移动。苑阳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那个身着喜袍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淡出她的视线。她闭了闭眼,决然放下车帘,一眼都不再看。
从此,萧郎是路人。
如果那时候,固执地拦下马车。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楚骁很久以后很多次这样想过。然而此时的他却远远不知道自己放走的,就是穷尽一生的追求。
不醉,不知酒香;不爱,不知情深。
这世上的确有这样理由,能够让人放弃一切。只是等到明白时,那人已经挥袖离开,不再回来。
宴席一直进行到深夜,太傅府里的宾客渐渐离席。相较于几个时辰之前的热闹欢庆,此时显得冷清而狼籍,一如他的心。楚骁站在院中,身边环绕着的是空无一人的酒桌,上面堆着倾倒的杯子,里面的残酒中有月亮。
竟然是这样孤寂。
秦溯洵一直没有出席婚礼,用了风寒的借口。都道秦王冷漠,最讨厌这热闹的场景。楚骁却了解,是因为那个女子。
秦溯洵。他眼里对于她的情意,楚骁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甚至,利用过这份情意。利用它,让璟轩来责编苑阳,然后,苑阳才会下定决心嫁给他。
夜风拉扯着楚骁大红色的衣角。月色下鲜血一般。
手心的玉盈盈发着光,冰凉一片。
楚骁,秦溯洵,苑阳。
不论是他和他,还是他和她,都已经回不去了。这样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楚骁捏紧手心的玉,复而松开,将这块半圆形的古玉带在自己的脖子上。胸前因为毫无预警的凉意而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却固执地戴着,不取下来。
月光下,楚骁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晶莹。
马车的颠簸没有打断苑阳的出神。她一直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顾轩不知道要带她去哪儿。只好先让车夫回落梅庄。
“苑阳姑娘,还好么?”终于还是忍不住关心道,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不适合她。
像是被针刺痛了一样,苑阳飞快地抬眸,看向顾轩,眸光一沉:“公子……”苦涩地笑笑,除了虚弱还有无奈,“公子,‘乾苑阳’刚刚已经嫁给楚骁了。我,不再是‘乾苑阳’。”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那不知姑娘今后作何打算?”顾轩本来就知道苑阳应该无处可去,便接着说,“若姑娘暂时未有打算,留在落梅庄可好?”想要她留下,想要……保护她,想要让她忘记这伤痛。
苑阳一愣,对于这没有原因的好,她已经受够伤了。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可以被拿走的呢?
似乎看出来苑阳心中的迟疑,顾轩接着说:“姑娘放心,在下只是觉得……对于你,有种难言的熟悉。”轻轻呵一口气,肩上几缕金色的发丝滑了下来,“果然没有办法让一个女子流落街头呢。”轻松的口吻。
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