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校完学问,朱义便满怀期待的看着秦子仪,谁知秦子仪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不免让他心中有些失望,他哪知秦子仪方才心不在焉,心思并未放在他的功课之上,等秦子仪心中计较已毕,便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们。”
纪姨娘放下手上女红,道:“先生请说。”
秦子仪肃容道:“刚刚得到消息,朱成用死了!”
“啊?”纪姨娘惊呼了一声,连忙用手掩住小嘴,“他……他怎么死的?”
秦子仪道:“是被人谋杀的,有可能是李唐派人干的。”虽然这话是报信的人猜测之言,不过秦子仪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到刺杀朱成用会对谁有什么好处,似乎也只有李唐出手稍微合理一些。
“那可不一定,”朱义突然冷笑一声,“朱成用平日飞扬跋扈,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说不定是被仇家杀了。”他对于朱成用这位兄长殊无好感,向来直呼其名,盖因这些年来朱成用每次见到他们母子时总是高高在上,俨然将他们娘俩当作下人一般,甚至还时不时的冷嘲热讽,这些都让朱义心里积怨已久,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随口一说,却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
“他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母子俩的机会来了,”秦子仪喝了一口茶水,缓缓道,这一刻,他的眼神又回复了往日谋算时的犀利模样,只不过这一次他殚精竭虑,为的是他所在乎的人。
纪姨娘和儿子对望一眼,也听出了秦子仪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在相府中一向低调惯了,闻言不禁有些忐忑的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秦子仪道:“朱成用没有留下子嗣,而丞相年岁已高,恐怕也很难再有所出,他总有离世的一天,而朱家的家业也总要有一个人来继承。”
纪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脸上现出一丝激动之色,道:“那……那义儿是他的儿子,大爷一死,就数义儿年长,是不是就……就……”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又看着她激动的神情,秦子仪点头道:“二公子的确有资格继承家业,但也未必就一定能如愿,别忘了,小公子也同样是朱温的儿子。”
纪姨娘愣了一下,道:“小爷不过才四岁,老爷怎么可能会选中他?”
秦子仪一向工于人心算计,想问题远比妇人要深远得多,他道:“正因为小公子才四岁,所以我觉得大夫人恐怕会更倾向于选择他作为朱家的继承人,因为二公子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来在朱家,你们母子俩受尽冷遇,与大夫人的打压不无关系,恐怕她会担心二公子怀恨在心,若是二公子掌了家业,她和她的娘家人就有被报复的危险。而小公子年幼,尚未记事,她若是用身份逼走其母,将小公子养在自己的身边,那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纪姨娘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脸上顿时现出几分忧色来,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秦子仪还未说话,朱义却叫了起来,道:“娘你担心什么,这家业我又不稀罕,朱温他爱给谁就给谁!”
纪姨娘又气又怕,脸色发白,连声训斥道:“你怎么敢直呼你父亲的名讳,这是大不敬,快些认错!”
朱义哼了一声,倔强的转过了头,却是绝不认错。
纪姨娘见儿子不听话,不禁气得泪珠子都出来了,秦子仪看得心里一阵怜惜,不由转头对朱义板起了脸,道:“朱义,母亲之言,你都不听了吗?你母亲一心为你,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养育之恩的吗?”
“可……”朱义终究年轻,虽然敬重秦子仪,但却因为对朱温和这个家的怨恨,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
秦子仪因着纪姨娘的缘故,对朱义爱屋及乌,更何况他教导了朱义数年,喜他聪颖,心里待他实在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他放缓了语气,道:“如果你怨恨那个人,你就应该夺过他的家业,这才是最好的报复,而如果你孝顺你的母亲,那你就更应该去争这份家业,只有你成为了朱家的主人,才没有人敢再轻视你们母子,你明白吗?”
朱义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恭恭敬敬的朝秦子仪施了一礼,道:“先生说的是,学生错了,只是该如何去争,还要先生教我。”
秦子仪激了他这么一句,见他识得大体,心中也感欣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不用担心,我在丞相面前还能说上些话,而且以我对丞相的了解,只要你表现出你的聪明才智,他应该还是会倾向于年长的你,还有一件要紧事,大夫人这段日子想必会伤痛欲绝,等朱成用的丧期过了,你须得趁她心伤之际表现得亲近一些,早晚问安,用时间慢慢消除她对你的戒心才是。”
秦子仪说一句,朱义便点一次头,等秦子仪将想到的要紧之事都交待完,他拍拍朱义的肩膀,语气轻松道:“小公子毕竟年幼不懂事,你总不能输给这样一个稚儿罢。”
朱义也笑了起来,道:“定然不会叫先生失望!”他眼睛一瞟,看到母亲含笑注视着秦子仪,朱义心里一动,起身道:“对了,我今日还约了同窗相聚,我先走了,先生你陪家母再坐坐。”说完,他不等秦子仪作答,便行礼退了出去,还有意无意的带上了房门。
秦子仪眉头微微一皱,朱义这般作为,若是被人撞见,岂不是让二人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一转头,却看到纪姨娘脸上飞起一团红晕,轻斥道:“这孩子……”秦子仪心里一叹,那告辞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纪姨娘心里也是砰砰直跳,当年她因着姿色过人,朱温贪图新鲜,宠幸了她一个月的时光,随后便弃若蔽履,没想到她却珠胎暗结,虽然因之被抬举了个姨娘的身份,但这十年来,朱温一次都没有再踏进过她的小园,而出现在她这段艰难岁月里的是眼前这个俊朗儒雅的男人,又怎能不让她把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只是这彼此身份摆在那里,两人都不敢稍有逾越,可越是这般,那情愫越是缠人,越是让人魂牵梦萦。
“先生,我给你做了身衣裳,也没量过你的身子,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纪姨娘起身从箱子里取出一身长衫,拿到秦子仪面前,脸色越发红了,声若蚊鸣。
秦子仪心里感动,柔声道:“你做的,想必是好的,我看看。”
纪姨娘不敢看秦子仪的眼睛,拿起衣衫在他身上比划着,自言自语道:“肩膀窄了些,要改改。”说完,她飞快的看了秦子仪一眼,拿出了针线准备动手修改。
“水姬……”秦子仪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唤了一声。
纪姨娘手颤了一下,针头刺破了手指,水姬还是她以前当舞伶的时候用的名字,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了,听到秦子仪这般唤她,她一时心乱如麻,低头看着手指上涌出的血珠,这时,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统领府。
林言处理着手上的公务,头也未抬,对堂下站立的控鹤道:“什么事?”
那名控鹤道:“丞相长子朱成用在襄阳遇刺身死。”
林言眉头一挑,这才抬起了头,“凶手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
林言沉吟片刻,道:“有消息了再告诉我。”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对这件事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那控鹤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退下。
林言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要禀告大人,是跟大人交待下来要监视的那个余青有关。”控鹤正在思索着措辞,因为他摸不清林言对余青的观感,当年余青在林艺婚礼上抢亲一事大大的落了统领府的面子,照理来说统领大人应该是对他怀恨在心的,但事情一过数年,他却没有采取任何手段整治余青,而且派出了专门的人手监视其一举一动,这一切都太过反常。
林言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不禁有些不快,微微皱了下眉。
那控鹤见他有些不耐烦,心里一凛,不敢再犹豫,他拿出一封密函,恭恭敬敬的交给林言,道:“这是负责监视余青的王超发回的密报。”
林言取出信扫了一遍,脸上波澜不惊,说:“我知道了。”
控鹤这才松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林言目光又落在信纸上,上面只有短短数行文字,交待了余青最近出没的大致动向,信上说他跟尚书府的李违走得很近,而最近他去了一趟襄阳,本来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进入襄阳城和离开襄阳城的时间实在太巧,跟朱成用遇刺的时间两相对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林言沉思了一阵,然后点起烛火,将那封信放在火上,随着信纸变成黑灰飞散,他的脸色有些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