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哭累了,伏在我身上渐渐地变为抽泣,为转移她的注意力,我道:“上周你们去郊游怎么样了?唐唐的零食派上用场了没有。”
“啊,我差点忘了,我同学都说很好吃,还问我哪买的?”萌萌抬起头,睫毛湿湿地搭在一块,“那个刘丽娜,就是刚才学校那个,也想吃,可我就不给她,她也不好意思凑过来,结果一个人在角落生闷气,哈哈。”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今天她就找你茬了。”
“嗯,可能是吧。”
“以后我们萌萌就大方一点,给她吃又怎么样?她也买不到啊。”
“对啊,对啊。”萌萌终于高兴地笑了,可还没过两秒她又耷拉下脸,“下次同学还问我要怎么办?”
“没事,下次你再问上次那个叔叔要,你开口他准答应。”
“那个零食是骑士叔叔的吗?”
“呃。”我差点忘了,胡扯道,“他搞批发的,就是专门卖这个东西的。”
“可我没有钱啊。”
“他卖给你不要钱。”
“那我可不能拿。”
“那不如,你下次画幅画送给他吧。”
“好啊,画画我最拿手了,唐唐怎么知道的?蔡老师说的吗?她有没有批评我?”小家伙突然紧张起来。
“怎么会呢,我们萌萌这么乖,蔡老师说你读书好,画画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萌萌跳起来。
“就是打架不好,如果不打架,就是班上最好的学生了。”
“我也不想打她们啊,你和老师说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好不好?”
“那得以后你用行动表示啊,蔡老师每天都会注意你哦,说不定你表现好还能评上三好学生呢。”
“一定,一定。”
把萌萌送到巷子口,小家伙突然停住了,扭头冲我一笑:“唐唐,你在这儿等会。”
萌萌消失在巷子里不一会又折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纸筒:“这个是送给唐唐的,谢谢上次的零食。”
我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副水彩自画像,就小学生的水平来说已经是相当神似了。
“唐唐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幅图画吧。下次我给唐唐还有上次那个骑士叔叔也画一张好吗?”
“没问题。”
到家,已经六点多,我敲门意外家里没有人,会不会到外面吃饭去了,撇下我?如果是Alex一个人我还是相信的,不过现在有美人妈在,估计可能性不大。
没办法,我晃到隔壁,刚要敲门,就听见后面哒哒的脚步声,我一回头,看曹睿正拎着个大塑料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见到我也不奇怪,开了门站在玄关处脱鞋。
我正犹豫是不是也进去,就听见电梯口传来美人妈的声音:“你给祯祯打个电话吧,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出去吃饭。”
我一个激灵,把曹睿一推,后脚也跟了进去,啪得关上了门。
“你!”曹睿倒在地上朝我龇牙。
“嘘!”我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丫想被发现啊!刚才多险,你要是晚一步不是遇上他们了?”
“就算遇上了,我不会假装多乘几楼?”
“嚯,你还真聪明。”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准时Alex打来的,我吓得鞋也没脱,捂着包就朝屋里跑。
“喂,是Alex啊。”
“你在哪?怎么气喘嘘嘘?”刚才被你妈吓得,鬼才不喘呢。
“哦,我加班,赶着给客户送资料,那个,你们先去吃饭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叫你吃饭?”
“呃,都这点了,该找我吃饭了。”我干笑,不会穿帮吧。
“就知道吃,猪!”
我刚想回嘴,就听见电话那头美人妈的声音:“你怎么这么说你媳妇呢,人家那是有福相,猪哪比得上。”我汗!美人妈,比不上就不要比了。
“行了,行了,我挂了。”Alex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我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地中海风情的房间里,蔚蓝色的墙壁上修饰了一面拱形的内切墙,墙内贴着米咖和浅蓝相间的条纹墙纸,床单是深蓝底大格子的抽象图案,上面放着三个白色和深蓝色的枕头,家具都是有点旧旧的蓝色,这么有情调的房间,这么舒服的床(我已经忍不住躺了上去),那个,在上面嘿咻的,不是很有feel,嘿嘿,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哎,你能不能先把鞋脱了?”
我呼地坐起来,看见曹睿倚在门边,换了身米色的麻布衫,好配这个房间的格调啊!
“你起来做饭吧?材料我刚买了。”
“我?”
“你不是说你加班,让他们先吃吗?”
“可是,那个,你烧饭好像比我更好吃一点。”我献媚道。
“你压根不会做吧。”
我奋力地点点头,又觉不妥,用一节手指比划道:“会那么一点点,能熟但不保证味道,如果你不介意……”
曹睿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了。耶,看样子某人对吃还是很挑剔的。
我乘机参观起了房子,当初我在门口一瞥时,墙壁还只是白色,家具也没有进来,更别说软装潢了,现在一看,俨然像个新婚蜜房。这套房子比我住的那套至少还要多出四五十个平方,首先房间就多一个,三室二厅的格局,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客房兼活动室。整体装修是地中海+欧式风格,客厅用得是浅色仿古砖,竹藤和木材的结合的沙发上靠着蓝色、橘色的垫子,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蓝底波斯菊图案的毛毯,背景墙则是利用小石子、贝类、玻璃片等素材组合成的艺术品,灯具都是清一色的铁艺,客厅和餐厅间用贴马赛克的拱门隔开,而餐厅和厨房的过渡则是一扇白色的马蹄状的门窗。浴室半边用玻璃和彩色马赛克相砌成了一个波浪形超大浴池。窗台和藤木结合的家具上摆放着一些陶艺制品和绿色盆栽。
我想我的描述只够得上冰山一角,总之这套房子怎一个惊叹了得,赏心悦目地完全可以上装修杂志,本以为我住的那套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一比较,简直是茅屋对瓦房。对比的严重后果直接导致我心里不平衡,到底是我结婚还是你们结婚,我那破房也不见你们说翻修一下,人家好歹也要拿它充当门面!
我晃到厨房,摸着欧式的厨具,咂咂有声:“我说,这房子装修了多少钱?”
曹睿停下切肉的刀,扭过头来:“这么有空,能不能搭把手?”
“新房参观一下嘛。”真是小气,“要我干什么?”
“把这菜洗了。”曹睿指指旁边水斗里的芦笋。
“哎哎,你刀小心一点,有你这么拿刀比划的吗?”
“你洗不洗?”曹睿一抬眉毛。
“我没说不洗啊。”我捋起袖子,去开水龙头,乖乖,科勒的,我想到了它那句经典的台词:造一所配得起这龙头的房子。可科勒不是卫浴起家吗?什么时候开始侵占橱柜市场了?
“我说,洗芦笋哪有你那么用力搓的,最好吃的笋尖都被你弄掉了。”
“那怎么洗?”我皱起眉,找茬啊,我只不过看了下你的房子有没有翻箱倒柜,哎?!我怎么没有翻箱倒柜呢,失策啊!失策!
“轻柔一点会不会,顺便把根部削削皮。”曹睿把刀递过来。
“这么大!有没有削苹果大小的刀啊?”
“你慌什么?又没有让你杀鸡,只不过削个皮而已。”
“你手大,你削,我握不了那刀。”我把洗好的芦笋塞过去。
曹睿无奈地接过:“你平时连家务都不干么?”
有老妈在,轮不上我啊,当然我是不能这么说的:“难道只有做饭才算家务吗?我洗衣服啦,拖地啦,打扫卫生啦,都很擅长的好不好,你不要以为只有做饭才是技术活,比如洗衣服啦,要先洗袖口和领口,再扔到洗衣机里。”我把我的所见所闻倒出来。
“这是常识不是技术,OK?”
“NOK,你一大老爷们的和我比做家务,有什么得意的?”
“你不觉得连个男人也比不过很丢脸吗?”
“你存心不想让我吃饭是不是?”
“闻善言则拜,告有过则喜。”
“什么闻啊告的,别给我文绉绉的穷酸样。”
曹睿突然脸色一冷,然后,任我怎么道歉也不再理我。
这是哪和哪啊,我只不过说你文绉绉,哦,不对,是穷酸样而已,不用这么冷屁股对我吧。你不穷酸,我穷酸,这总行了吧。我穷是事实,我没你有钱,住高档公寓,开进口轿车;我酸也是事实,我妒忌你房子住得比我好。哎,怎么这男人小心眼起来还真是见缝难插针!
我呼啦呼啦地把意大利面风卷残云,美味,美味,真是美味!比Alex的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在如此心旷神怡的房间里享受美食,欣赏夜景,无憾人生也不过如此。
对面那个面无表情,呆如木鸡,却举止优雅摇晃红酒杯的男人至始至终把我当空气一般,都过去大半小时了,还这德行。我是不是该吃完晚饭拍拍屁股好走人?
“哎——”终于木头人开口了,长叹一声。
我咬着叉子眨巴眨巴眼睛等他发话,他却一仰头喝干了酒杯,我忙抓起酒瓶准备满上,哎,我这是倒贴个什么劲!
木头人却不领情地拿手一挡,终于拿正眼望了我一下,又接着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对着我吃不下饭,得,我告辞了,谢谢你的款待。”
我欲起身,他老人家到开口了,害我刚起了半个身子又讪讪地坐回去。
“你这个样子,怎么进得了Alex家的门?”
“我怎么了?”好小子,猫哭耗子关心起这个来了。
“吃个意大利面像吃兰州拉面一样,倒杯红酒连基本的手势也不对,他妈怎么能看得上你呢?”
“哈哈。”我当是什么,不由地得意道,“这个你放心,他老妈已经被我搞定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就算是也是Alex对她妈说了什么。”曹睿直摇头。
“你不就是拐着弯说我吃相差,见识少么?可惜人家老妈不在乎!”我晃晃脑袋,如果我有尾巴我想这会我定是一起摇摆,“她还直夸我吃相有福气,怎么样,傻了吧你。”
“呵。”曹睿冷笑一声,“她说你这吃相有福气?你以为她真这么想么?”
“不然咧。”
“你也见过她了,你认为像她那样的人会认同你的仪态举止吗?”曹睿说得一字一顿。
“这,说不定,严格说来好像不会,但万事也不是绝对。”被曹睿这么一提醒,我也有点心生疑问,我的吃相是不算文气,换在普通人家最多算个胃口好,但如果是有钱的婆家,未免太上不了台面。有钱人讲究的是什么?面子啊,面子最重要!人家都是斯斯文文在吃饭,我到好,来个大快朵颐。这叫什么?文化的冲撞。为什么有冲撞?有冲撞就表明不搭调。不搭调的言下之意是什么?那就是你配不上我。既然配不上就表示不合适,不合适人家美人妈又怎么会看上我!
“你别以为她妈是什么善类?在那种大家庭打滚的女人不会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我太单纯了?”我眉头皱起,“可人家把那什么,传家宝也给我了。”
“传家宝?”
“就一戒指,不过我没有带在身上。”
这回换曹睿皱眉了。怎么样,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他摸摸下巴,一副了然的表情:“总之,我不过是提醒你,不要以为别人对你好一点就太相信对方。”
我眯眯眼睛,正色道:“第一,谢谢你的忠告;第二,我不是三岁小孩,能分辨是非;第三,我想你之所以提醒我无非是不想我和Alex结婚,我也说过了:等你搞定Alex后再和我谈结婚的事。这句话仍然有效!”
从曹睿家出来,我在走廊的落地窗前伫足,伸手扳起透气窗一角。上海这个沿海城市,在晚上,海风特别大,所以夏天并不如想象中难熬,现在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巴上,更是平添了几分秋天的凉意。
如果说,美人妈有什么意图,无非是同性恋的儿子终于迷途知返了,换句话说,只要是女人,她老人家都能接受。我想,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企图,事实上,撇除这个非常规的因素,论年龄,论长相,论家世,我和Alex是跑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他在上行线,我在下行线。退一万步讲,就算美人妈心里是不满意的,但至少表面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这应该就是曹睿说的“在那种大家庭打滚的女人不会这么简单”,是啊,简单的女人都把内心反映在了脸上,像美人妈这样,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该表现出来的,不是很好吗?
吹了会风,把身上的气味散掉点,我才进门,开门的是晴姨,披着件小褂,似刚从被窝里起来。
“晴姨,不好意思,你们都睡了。”
晴姨朝我笑笑,道:“夫人睡得早。”
晴姨的眉心像薛家燕一样长了颗豆大的痔,长相却属于那种干瘦型,气质内敛,声音平实,微笑起来还是挺和气的。
我放下包,准备到房间拿洗换的衣服,突然记起萌萌的那幅画,于是抽了出来。
房间里,Alex正带着一个白色五角星图案的超大耳麦在摇椅上一摇一晃地听音乐。我轻咳一下,Alex仍闭目浑然忘我地舞动着手指,我也作罢,走到五斗柜前翻睡衣。
“你刚上班,公司就让你加班,真不够人性化。”
我转头,见Alex把耳麦搁到了脖子上:“老兄,我要赚钱糊口的好不好?谁规定刚上班就不能加班的?落下的工作难道不要补回来?”
“怎么,公司没你就转不了了?”Alex不屑。
我懒得和这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公子哥抬杠,索性转移话题把手上的画递过去:“萌萌画的,你看怎么样?”
“没什么好看的。”Alex居然撇过头,继续戴上耳麦。
“你看看嘛,她一三年级小学生能画出这水平是不是很有天赋?”我掰下他的耳麦,把画展举开到他眼前。
Alex看看画又望望我,面无表情地说:“你是画评家吗?这种画多得去了。”
“会吗?”我撇撇嘴,转过画琢磨了一会,“我觉得挺不错啊,难道萌萌没有这方面的培养前途吗?”
“谁培养?你培养?”Alex收起ipod。
“我当然请老师培养。”我培养那不是笑话。
Alex从椅子上站起来,环胸看着我,像是看个奇怪的东西。
我摸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难道是刚才吃意大利面留下了证据。
“不是你脸上有什么,而是你脑子里有什么?”
“嗯?”
“你真当自己是那小朋友的妈?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这我知道,可我看不下去。既然你不想帮我,也就不要管我了。”我叹了口气,卷起画。
“你凭什么觉得我要帮你?我承认,上次我是同情那个小女孩。可是,你既然不能帮她脱离苦海就不要给她希望。”
“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和萌萌非亲非故,况且她还有法定父母,即便她是孤儿,以我现在的能力也不可能抚养她。可是,面对萌萌那张有点早熟却渴望爱的脸,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帮她,可能这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所在,男人能理性地对待这件事,可女人却办不到,明知不能为之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