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方隐仙率先起床到灶房里起火煮粥,来到这个时代摸黑惯了。
‘擦’火镰迸出一串火星,伸手不见五指的灶房里忽然一亮。方隐仙借着火花一瞬间的亮光,在灶下摸出最易燃的枯草,在草上再打了一次火镰,火花‘哗’地喷入草里,枯草‘忽’地便燃了起来。
枯草一燃,一室昏明,火光照着方隐仙这张清峻的脸庞层次分明,如在水墨画里。
西头的茅草屋里同时也传来了声响,张道榭与绿茗正在咕哝讲着话穿着衣裳。
“隐仙兄起得早啊。”方隐仙才在锅里下了一把竹米,张道榭与抹着眼睛的绿茗已经过来灶房了。
“今早有事要办,绿茗你跟着道榭到医署去。中午我去找你们。”方隐仙往灶里添了几把柴,估摸着差不多可以燃到水沸,身上带好这趟路的干粮,便拉着两人往院里去。
张道榭倒没有问方隐仙要去办什么事,方隐仙不说,绿茗也是不告诉她的。
方隐仙今天要去干什么事绿茗心中自然清楚,也没吵闹着要跟他一起去。
三人折了柳树,在水井旁开始刷牙洗脸,听到远远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方隐仙吐了口中的水,向张道榭说:“今早我去干的事不能让官家人知道,道榭你可要给我守秘密。”
张道榭听方隐仙这么一说,心中反而喜欢,也不问方隐仙到底干什么事情,脱口道:“我理会得。”
方隐仙笑了:“你到屋里去,要让他们见到你这官家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张道榭应声放下手里的瓦罐,转身便往屋里去,方隐仙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省了一层文诌诌的客气,反而令张道榭心中觉得亲切。心里有着丝丝难以形容的蜜意又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惆怅。
王家三兄弟已带着二十七名汉子来了篱院里,方隐仙也不跟他们多说些什么,只说到乐天溪码头去找胡三。
王家三兄弟在昨晚寻得这二十七人时,便说明了要去峡州做什么事。这二十七名汉子是太平溪里能信得过的人,再加上有着方隐仙带头,诸汉子莫不以能为方隐仙办事而感到光荣。
加上方隐仙三十一人顶着晨雾,往南坡后的乐天溪去。
胡三带着一名归州汉子,停船在乐天溪旁,等着方隐仙一干人过来。
此时晨曦未现,浓雾沉沉,走了十几年的胡三在等着方隐仙时,心里居然有着几分初出道时才有的忐忑。今非昔比啊,他在心时暗叹着。
见方隐仙来了,胡三跳上岸来,挥手大喊:“方里正……”
方隐仙快步走了上来,没想到胡三来得比他还早:“三叔,您还真早啊。”
胡三一听便哈哈笑道:“一年过不了峡江,今天有这机会,我此时就像刚出道的雏儿般,心跳手颤的。”
方隐仙听着也笑了:“如果三叔还是雏儿,那我们还算什么?”
诸汉子听得大笑,方隐仙招呼诸人上船,现在就走。
三人一条船拉开了麻索,岸上汉子纷纷跳上船去。方隐仙跳上王家三兄弟的船,王二郎一篙撑入岸上泥土,渔船缓缓在乐天溪顺流往峡江去。
胡三则与归州那名汉子两人一条船,领在十条渔船前面。
一出乐天溪便是峡江激流,此时雨季刚过,江水更是迅猛无匹,江流里中浅滩暗礁不少,渔船在激流里看长江江水,宛如置身瀑布里般,高时随浪飞出江面,低时宛如沉入水里。方隐仙自幼随父亲方子儒在这一条江上来回走了多遍,此时坐着王家三兄弟所操的渔船下峡州,心情随着长江激流澎湃汹涌。
江旁两峡悬壁飞禽走兽被江中十一条渔船里诸汉子的喝号声惊醒,一群长臂猿荡在悬壁垂藤上,‘依依呜呜’大吵着跟着渔船往前荡,要跟江中十一条渔船比谁快。
从归州顺流下峡州只需半个时辰,一出峡江,两旁的悬壁一去,众人都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江水一出三峡也忽然缓了下来。
峡州就在左侧夷陵山下。
胡三站在船头,向身后十条船挥手,缓缓往江边靠去。
渔船停在了夷陵山下,侗伶人那高大的城寨及建在山上的竹楼在晨雾里隐隐可见。
离停船处十里外,又可以见到几处水寨扎在岸边,远远可以听到几声马嘶。
胡三带着那名汉子在岸边桩上绑好麻索,招呼着方隐仙等人随他一起往夷陵山里去,
此时禁渔令解禁不久,虽然有着方隐仙带着壮胆,太平溪汉子大数多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运私盐被官家一抓就是死罪。
走到一座侗伶人城寨下,胡三几长几短地敲着城寨门口的那个梆子,在凌晨的山下,梆子声十分响亮。
随后便有一名搭着麻布衫的汉子在城寨箭楼上张望,看清了门前是胡三带着人来了,沉声问:“是三哥?”
胡三应了他一声,这汉子便下楼来开门。
整个城寨均是用竹子筑成,开门的这一名汉子是侗伶人,下身所穿裤子色彩鲜艳十分显眼。
十层浸油竹组成的城寨门开了一条缝,胡三指着方隐仙向这汉子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运盐到安州,这四天每天都会这个时辰过来运二十五石,你去跟族里人说一下,我这就搬盐了。”
汉子点着头,转身回寨里竹楼去。
胡三带着方隐仙等人直直走入城寨里。
倚山而建的侗伶人竹城寨在视觉上十分壮观,方隐仙在晨雾里左顾右盼着,觉得每一处都美不胜收,只是遗憾这种城寨经不得久,一千年人的现代人是没法再看到如此雄伟的竹楼群了。
归州里的竹楼民居跟夷陵侗伶竹楼一比差了一筹,欠缺侗伶城寨竹楼这种自然而然的味道。方隐仙一时觉得每株织编成侗伶竹楼的竹子,仍有着勃勃生命船,令人望而心喜。
盐仓在第一停竹楼里的地窖里,胡三带着方隐仙与三十名太平溪汉子打开地窖。
用青砖砌成的地窖干燥通气,鼓鼓的麻袋盐分层堆在竹筏上,避免与地气相接。
方隐仙与胡三带着走入地窖里,倒不用多说什么话,一人扛起一麻袋盐便往窖外去。
身外三十名汉子排着队往窖里来,一人扛了一袋便走。
一石的重量换算成现代就是三十公斤,三十公斤对一名汉子来讲完全算不了什么。
只是加上方隐仙与胡三,再加上归州那名汉子,这一次大伙共扛了三十三石盐往江边走去。
江边这里的码头是侗伶人属地,成纳旧部水寨官军与侗伶人相依相靠从不骚扰。
胡三与方隐仙把盐搬上船,互视嘿嘿而笑。
在这时代里,最勇敢的壮士不是在战场上,而是敢把头别在腰带上贩私盐的汉子,来去清楚活着爽快又不含糊。
胡三把肩上的搭裢递给方隐仙。
方隐仙一接手里一沉,知道里面都是银两。
“先给二百五十两纹银,到了安州把货交了,再给余下的,到时三叔带你们几个在安州好好玩玩!”
胡三说话大声,汉子们听得哄然大笑,问胡三去会州能有什么好玩。
都被饥饿憋太久了,一听胡三说到‘玩’字,诸汉子振奋之余又恍如隔世。
朔流回归州就不像下峡州那般简单了。
一入峡江,每条船便拉出一条纤索,由一名汉子在江边拉纤而行。
回到归州太平溪时,已经花去了三个时辰。
久不拉纤的汉子们均拉得肩膀红肿出血,方隐仙也拉得双手起泡,双脚发抖,以前从没试过拉纤,今日一试才知辛苦。若不是平时有劳动锻练着身体,这一番拉纤下来怕就要昏睡上几天。
到了乐天溪,诸汉子均手脚无力,停在岸边歇了一会才一人扛一袋盐往太平溪祠堂去。
太平溪祠堂有一个极大的干仓,此时空着,正好用来屯盐。
方隐仙肩上搭着那二百五十两银子,心中快活无比。
屯好盐,方隐仙每个汉子给了一两银子,交待在四天后交货会州时,每人还有一两。诸人莫不欣喜雀跃。
很好。方隐仙在心里窃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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