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暴雨。
方隐仙住的茅草屋漏水,与绿茗披着蓑衣挤在竹床上,听着雨声。黄药童搬了竹椅戴着斗签坐在屋外看雨。自黄医师放他在方隐仙这里,独自去岭南后,黄药童仿佛一日间长大了般,郁沉了不少。
王家三兄弟早晨卯时已经带着十五名汉子去峡州买粮,又会跟他们商量买盐事宜。方隐仙有意在太平溪培养自己的人手,一旦过去荆州,归州的茶砖及私盐仍需要放得下心的人手来打点才行。
方隐仙穿越前对五代十国的历史完全不熟悉,只知道一个词写得很好的唐后主,除此便一无所知了。所以想要在这个时代借着对历史的熟悉来打天下对方隐仙来讲完全没法行得通。急着想去荆州,是因为在他这一世的记忆里,荆州曾经是四通八达,八方商贾集中之地。能在荆州站稳了脚并且打通商路,那便可以省去不少的力气。
绿茗钻在方隐仙的怀里,静静抱着方隐仙听雨。这一月来吃得比以前好,绿茗原本干瘦的身子正一日日地丰满玲珑起来。抱着怀里的绿茗,方隐仙有些心猿意马。
“别钻,好好坐着。”方隐仙说着,把紧紧抱着自己腰慵懒躺在自己大腿上乱钻的绿茗扶起来,小腹处被绿茗钻得热潮阵阵。绿茗十四岁了,好像月事初潮还没来呢。方隐仙心里忖着。把绿茗扶起,绿茗又靠在方隐仙身上,反正一日无事做,两人这样子也惯了。
“东家,我们去荆州还回来吗?”绿茗问方隐仙,两人同裹一件蓑衣,听着暴雨洗刷屋顶茅草,心里暗喜滋长。
方隐仙本想回答要回来,只是一想前路并不明朗,便说:“去了荆州再说。”
若事不迫及,方隐仙做每一样事情要做足准备。去荆州这事宜自撤禁渔令时方隐仙便开始暗中打点,只是荆州并非眼下,再如何打点,也只是给出发前增添一些信心罢了。
“茗儿,你的琵琶多久没弹了?”方隐仙忽然想起绿茗跟他娘自小学琵琶,只是自两老去世之后,绿茗再无拔弄丝弦。
“啊,东家你不说我都忘了琵琶啦,一年多没弹了。”绿茗靠着方隐仙胸膛,小脑袋钻出蓑衣,自方隐仙转生以来,便不喜欢丫环发型,现在都是卷束在脑后,比以前方便多了,也好看多了。
“张姐姐!张姐姐!”坐在门外看雨的黄药童忽地大喊。
张道榭来了?方隐仙心中一喜,把身上的蓑衣裹在绿茗身上,赤脚跑出门去。
篱院雨中那头戴斗签披着蓑衣亭亭卓立的身影不是张道榭又会是谁?方隐仙眼眶一红,冲入雨里去。
黄药童已经扑入了白茫茫的雨幕里,抱着张道榭嘶声大哭:“爷爷他去岭南了,他不要我了,张姐姐……”
方隐仙光脚‘啪啪啪’地跑在泥水里,把雨中的张道榭与黄药童一把抱入怀里,心里安稳了不少:“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说着把两人拖入茅草屋里去。
绿茗在茅草屋里穿着那件大了几号的蓑衣,拿着麻布给方隐仙和张道榭抹身上的雨水,又帮黄药童拧着衣裳,见张道榭脸色如昔,心中稍安。
张道榭仍然穿着那日相约去见青竹的绿绸圆领衫,在茅草屋里褪下蓑衣,望着方隐仙,没说什么,拉着黄药童坐在了竹床上。
方隐仙与绿茗也不想提归州近日发生的事情,张瑭的死,唯一伤害的就是张道榭。张道榭想必也不想再提那事。
张道榭一来,黄药童压仰了一天一夜的情感终于爆发,此时仍哭个不停,张道榭问清了原由,与方隐仙一道安慰着他。
方隐仙见张道榭言谈不变,脸无忧色,心中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只是一想到张道榭从此将无依无靠,心中又是恻然,又不知她心中是什么想法。
方隐仙对男女情感一事并不迟钝,与绿茗之间那种似主仆又似小情人间的感觉,与张道榭似朋友又似恋人间的暖昧,方隐仙均清楚这些代表着什么。
张道榭任黄药童哭着,轻声在他耳畔说着话,说着说着黄药童忽然‘噗’地笑了一声,又扁着嘴想哭。张道榭又轻声在他耳畔说着笑话,黄药童被张道榭逗得一时笑又一时扁着嘴,绿茗看得大乐,在一旁刮脸羞黄药童。
茅草屋里此时虽然雨漏不停,却在张道榭的细言柔语里,一室温暖。
方隐仙站在张道榭面前,认真向她说:“道榭,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荆州。”
张道榭斜眼望方隐仙:“你带我去荆州就放下我不理了?”
绿茗一听又把嘴给嘟上了。
方隐仙向张道榭作一揖,诚恳道:“如果道榭不嫌弃,在下愿意照顾道榭一辈子。”
张道榭眼里几分迷雾,眉角微挑,站了起来,整整身上衣裳,像男儿般给方隐仙端正作了的揖:“道榭脾性顽劣,隐仙兄以后可要多担待。”
方隐仙握住张道榭的手,见她脸容苍白,之前那片酡红已经消去,病态已现,今日雨停时,便需给她针灸了,看着张道榭这张面容,方隐仙心中柔意萌生:“以后我们四个便是一家人了。”
听到‘一家人’,张道榭忍不住眼泪,一头扑进方隐仙怀里,紧紧抱住方隐仙,‘哇’地大哭起来。
自北至南,跟着父亲张瑭在兵马中长大,死人见得不少,也试过杀过人,却从没试过愁滋味。虽然一直来知道父亲张瑭在归州是做得人憎鬼恨,也想过父亲会不会被人杀了,但那总是一时想想罢了。当兵寨哗变父亲张瑭被杀之后,张道榭才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乱世里是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无依无靠。
方隐仙那句承诺,等若激流中沉溺欲死的一根救命稻草,若今日方隐仙仍如同往时那般说话待她,张道榭也不知自己今后应该如何。
紧紧抱着方隐仙那结实的腰杆,张道榭哭得畅快淋漓,心中压仰的委屈与迷惘也在哭声里慢慢逝去。
黄药童见张道榭哭,拉着张道榭的衣裳,他也哭。
方隐仙在张道榭耳畔轻声说着:“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雨势仍然不减,绿茗见张姐姐忽然哭了,鼻头也酸着,抹着眼泪拉黄药童去柴房翻出没被雨打湿的干柴草,点火煮饭。
方隐仙与张道榭披着蓑衣在竹床上坐,张道榭哭了一会情绪便平缓了下来。方隐仙与她谈着话。
“待雨停时,该给你针灸了,身内阴元不长,再拖下去,可就真的成了绝症啦。”方隐仙看到张道榭这脸容说着。
“嗯。”张道榭应着。
“青竹道人最近如何?”
“我本答应了青竹姐姐跟她在散雾观里一辈子,今日雨一下,又想起那天你带人过归州与你在卵石巷相遇时情景,便想下山来见你一见,既然你要带我去荆州,那我便随你去荆州,以后你只要肯带着我,去哪里我都随你去。”张道榭眼里几分羞郝,望着方隐仙那清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着。
方隐仙点头,握着她的手不再说话。
听着隆隆雷声,方隐仙想起早晨去峡州的王家三兄弟:“太平溪五条船去了峡州买粮,不知今日能不能回。医署里的药想必已经拿不了,我们带着乌骨鸡去荆州,到那里再调蜜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