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愕地望着突然挡在身前的林朝歌。倒是绿莹,看到林朝歌出来挡路露出了甚开心的样子,还自作聪明地偷偷瞟了我好几眼。
我心下甚复杂,虽说我是希望能躲过这场招亲大会,但并不希望是以这种方式啊。再者,我将林朝歌面上的表情细细地望上了一望,没望出个意思来,因此也吃不准他到底是要做甚。
林朝歌面朝我挡在身前,仍是保持着一手拦住我去路的姿势,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戏文里做出此举的大抵是想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没想到换他做来倒有那么些潇洒的意味。
林朝歌不但拦住了我的去路,还将我的视线一并挡了个严严实实,单看这安静的氛围,我揣摩着底下一堆的王爷大人们怕是都傻了。
思绪像匹脱缰的野马四处奔走,直到太后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朝歌,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瞬间回神,转了身子瞧见太后的面色不大好看,显然已是有些不悦了,我沉默着不说话,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林朝歌转到我身边与我并肩,双手相合冲太后行了个礼:“是臣失礼,望皇上太后恕罪。”
太后缓了神色,温和道:“你自小懂得礼数,此番所为必有因由,不妨说来哀家听听。”
看来我猜得不错,太后果然喜欢林朝歌,连他大庭广众之下失礼于皇家公主都可不相计较。这便罢了,太后居然还主动为他找台阶下,这倒是我没想到的,看来日后若是真有什么要紧,这林将军倒可以一用。
我心里打着主意,听林朝歌道:“太后明察,臣此番确有缘故。”
暄和也道:“是甚缘故,朝歌但说无妨。”
林朝歌谢了恩,却转头含了笑将我望着:“殿下,那臣可说了?”
我甚纳罕,但面上仍是端了笑容道:“将军请说。”
听得我这般说,他面上的笑容扩得大了些,一张惹桃花的面皮十分要命:“臣要是说了,那可就是上达天听了,殿下要反悔怕是不成了。”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轻,我也是凑近他些才勉强听了个分明,等我瞧见周围一干宫娥连带着绿莹皆满面羞红地转开了视线,我这才意识到我凑他这般近委实不妥,忙往边上挪了两步,想想不妥,便又挪了一步。
离他远了些,面上觉得有些热,便不动声色地扯着绢子扇了扇,不知是不是酒气上涌的缘故,我微微地觉得有些晕眩。
那厢林朝歌又行了个抱拳礼,开始把他的缘由原原本本甚顺畅地说了,我听完以后直想掐死他。
他的声音甚清朗,一字一句,字字分明:“臣与殿下自幼时便有婚约,虽是两家长辈订下的亲,但臣却是钦慕殿下已久。臣本想再多征战几年,建立功勋,再求皇上赐婚,但眼下这番情况,臣却委实等不得了。”
一番话说完,林朝歌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其余的人都被惊在了原地,包括本公主。
好半天,太后才如梦初醒般道:“此话当真?”
林朝歌颔首:“自然。”
熙和的小脸霎时白了干干净净,衬得面上的胭脂甚惨淡。
暄和望着我们神色莫辨,眼神晦暗不明,嘴唇抖了抖,半晌没说话。
我只觉得更晕,双腿无力像是要软倒一般,眼前似有光影一闪,我身子一歪,腰间横过一只手,我不及细看,连忙扶住。
待晕眩感过去,我才睁眼瞧见来人,正是林朝歌。此时我双手牢牢抓住他一只手臂,他另一只手还扶在我腰后,我抬起脸来欲哭无泪,狠狠地将他瞪上两眼,他权当没看见。
我气结,想要将他甩开,却又害怕自己重心不稳摔倒,我求救地望向绿莹,没想到她却迅速地调开了视线,对着乌漆嘛黑的天空笑得小人得志。
我凄凉地望了一回天,只得继续任林朝歌扶着。
暄和仍是那副死样,总算嘴唇不抖了,瞧着淡定了许多。
亲眼瞧见了熙和眼下的模样,我方知她原来那时不时惨淡一把的面色实在是好了太多。她这会儿正两眼含了水光,撑在椅子上绞手绢,我眼瞅着那绢子被她绞得惨不忍睹,免不得在心里念了声佛。
太后已经半天没说话,底下的人自然得加倍小心地陪着,一时间场面很是尴尬。
我心里本想早点回宫歇着,但暄和眼神犀利,熙和又时不时地冲林朝歌扫一个幽怨的眼风,再连带着扫一个愤恨的眼风给我,我只得把这想法扼杀在脑袋里。
“流云,你跟哀家说实话,可有这么一桩事?”太后发话道,“若是说明白了,哀家依了你也不是不能,若是说不明白,那便是私相授受,纵然哀家心疼你,只怕也不能轻饶。”
这下可好,连私相授受的罪名都给扣上了,要是说不透彻,本公主的清白怕是保不住。可问题是该怎么说,顺着林朝歌的话说虽然能解眼前这选亲的燃眉之急,但林朝歌此番是个什么目的我却尚未揣摩清楚,是以实需谨慎。
揣摩了许久,我斟酌着开口:“回太后话,此事流云委实……”
我下半句话还没顺出来,林朝歌扶在我腰间的手却徒然一紧,我迫不得抬眼瞪他,他却压低了嗓音道:“殿下还是顺着我的话说为好,我娘与先皇后是多年故交,我总不会害了殿下。”
我略略转开了眼去,心头微酸,我平素不喜多愁善感,想来是今日饮了酒的缘故,竟多生了许多平日里难得的酸涩情绪来。我低头看了看绣花的鞋尖,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嗓音:“你为何如此?”
彼时我低着头,但仍能感到林朝歌的视线停在我额前,我难得地有点羞赧,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感觉到他把头低下了一些,略略又凑近了我些,声音飘忽不定,但能听出他很是愉悦:“不为何,我愿意。”
我撇撇嘴,有点郁闷,我本是真心相问,奈何他却只肯同我打太极。不过,他有一句话提醒了我,林夫人与母后相交多年,她的儿子总不会害了母后的女儿。此事只怕也是我目前尚能笃定的一桩了。
我揣摩至此,心下已是通透了大半,借着酒意,胆边生勇:“太后问话,流云不敢隐瞒,林将军所说,确有其事。”
林朝歌听我这般说,想来很是满意,笑目盈盈地将我望上一望。我偏过脸去,悄悄红了耳朵,这当面说谎的勾当,委实不好做。
正揣摩着太后会作何回应,熙和却突然离座,厉声向我喝道:“你为一朝公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不知廉耻的事,我朝脸面已全然让你丢尽了!”
这话就委实过了些,要说今日就算本宫真做了甚“羞耻”之事,皇上太后都未开口,按辈分论身份,却是怎么也轮不上熙和来数落本宫的。我不信熙和会这般没大脑,想来是为林朝歌搅和进来的这桩事气昏了头,俗话说急怒攻心,眼下看来熙和的形容正是应了这句老话。
这个道理我懂,暄和懂,太后自然也懂。
不待我作出什么反应来,太后已经一把扯过熙和怒道:“是谁教得你这般没规没距,还不冲你皇姐赔个不是!”
熙和被她扯得身子一带,重又在椅子上坐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母后,您不教训这个不守宫规的公主,怎地却来说我?”说着委委屈屈地伏在桌上嘤嘤地哭起来。
群臣都傻了眼。
太后已然变了脸色:“安平,你瞧瞧你瞧瞧,哀家好好的公主让她们教成这个样子。”
安公公忙劝道:“太后您消消气,公主这不还小。”
一直没开口的暄和说话了:“已经不小了,都到了选驸马的年纪,还这么荒唐,胡闹!”
众人眼见着暄和动怒,登时把头垂得低低的,我回身一望,就只能瞧见一片黑压压的发顶。
暄和的声音很是威严:“众卿家今日本为喜宴,朕今日也不怕你们笑话,熙和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生得如此刁蛮朕委实推脱不得。这样的公主皇家是不敢让她出嫁的,嫁出去了只怕要闹大笑话!”
熙和听得暄和如此说,登时抬起脸来泪水涟涟。我眼瞅着她嘴唇张了又合,估摸着是想求情,但看了看暄和铁青的脸色,终究没敢。
我自然晓得,太后本就不欲责罚熙和,熙和纵然对我无礼,太后不说什么,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人笨到做冤大头。太后只消将熙和不轻不重地骂上几句,再不痛不痒地安抚我几句,自然无事。
然而暄和这么一开口,太后反倒不好做了。
底下各位大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瞅着气氛不对,心里再怎么有想法,也只闭了嘴面面相觑一番了事。
太后眼瞅着熙和哭得快背过气去,想来很是心疼:“皇帝……”
话没说完,暄和就吩咐小顺子唤了两个嬷嬷过来架起熙和就要走。太后都来不及拉上一拉。
我估摸着熙和长这么大还没遭遇过这个,也不懂反抗,是以两个嬷嬷架起她甚容易。直到她被架出了十来步的距离,她才尖声哭喊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
群臣自低眉顺眼岿然不动。
暄和许是听得心烦:“把她嘴堵上。”
架着熙和的一个嬷嬷抽出手来摸出一块绢子作势往熙和嘴里一塞,绢子还没塞进嘴,熙和便晕了过去。
这一晕晕得甚是时候。
那嬷嬷见熙和晕了,便把绢子又往怀里一塞,熙和便被轻松地架回了她的暖阳宫。
太后沉默了一会,也一言不发地由安公公搀着回宫了。
暄和眼睛从左到右扫遍了整个园子,淡淡地吩咐退席,没等下面的人谢恩,便冷了张脸自顾自走了。
原本坐着的三位贵妃忙起身跟着暄和一道,小顺子也领了一堆的太监宫娥浩浩荡荡地随去了
其余的人敛声屏气地钉在座位上等到暄和走得没影了,立时哄的一下,作鸟兽散。
御花园的场景顿时变得十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