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歌引了我一路往前厅去了。
那里早备下了早膳,满满地置了一桌子,一眼望过去竟没有我不爱吃的。我赞赏地望了林朝歌一眼,笑得甚亲厚:“林兄真是客气。”
林朝歌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拣了个位子坐了。林朝歌在我身边坐下,道:“云,嗯,兄,不必客气,自便。”
说着他自顾自的夹了一块水晶糕放到小碟子里,又自顾自的夹了几个白白嫩嫩的小汤包。
我没料到他竟这般随便,便放弃了原本想要矜持一把的念头。我将桌上放置的食物皆扫了一眼,瞄准了其中几样,便举了筷子要下手。
正要夹起一块水晶糕,横空里突然伸出一双筷子将我的筷子给截在半路。我侧目看着林朝歌,他也正看着我,表情甚镇定甚无辜。我摈弃了内心黑暗的想法,只道他也是来夹糕的,考虑到这是主人府上,我这做客人的不好太随便,便收了筷子待他夹。
不料待我收回筷子,林朝歌也把筷子收了。我纳闷地望了一回梁,想来是有什么古怪,遂决定放弃水晶糕。
待我举着筷子向一笼小笼包下手的时候,林朝歌又将我给截住了,我迫不得已又收回筷子,望着他便有些忿忿。但他一副坦然的做派,倒显得我小人了。好吧,我忍。
待我第三次伸筷而又被截时,我忍不住了。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啪”地把筷子一拍,气鼓鼓地瞪着林朝歌。
林朝歌正面不改色地夹了只包子往嘴里送,姿态甚优雅。吃个包子也能吃成这般有品位,本公主心里委实佩服。
见我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林朝歌面不改色地咽下整只包子,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最后用餐巾拭了拭唇角,才道:“可是这餐点不合口味?云兄怎的不吃?”
我咧着嘴,咬牙切齿:“我想吃来着,是你不让我吃。”
林朝歌疑惑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奇道:“云兄是说我吗?”说着转头问立在一边的伴月:“是我不让云兄吃了么?”
我热切地望着伴月,伴月对上我的视线迅速地转开眼望天,不说话。我又热切地望向立在我身边的随玉,随玉摆摆手:“公子没问我……”
果然,正譬如亘古不变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般,美人也难过英雄关。我觑了一眼装无辜的林朝歌,况且这位英雄的皮相实在很不错。
在人家的地盘上轮不上我放肆,我默默地咬着筷头,各扫了个哀怨地眼风给伴月和随玉。看得出来,她们俩是对实诚孩子,怕是鲜少干这种亏心事,是以皆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朝歌那厢一只包子一块糕吃得很是愉快,我放弃了进食的想法,只咬着筷头死盯着他瞧。他本来吃得很是淡定,而后在我明显作对的目光下,显然也有些受不住,良心发现道:“云兄想来是被人伺候惯了,没人伺候不习惯。随玉,给云兄布菜。”
随玉抬起头来,林朝歌丢了个我看不懂的眼神给她,随玉默默的抖了一抖,林朝歌身边的伴月不知为何亦抖了一抖。
随玉举了双新筷子在桌上摇摆了半天,我面前的碟子仍旧是空空如也。我悲愤着正要发作,林朝歌却突然转了语气,温柔得毛骨悚然:“你们都下去罢。我来。”
随玉飞快地将筷子一掷,跑了。伴月紧随其后,活像身后有鬼追似的。
我转头看着林朝歌,他已经开始动手舀粥,舀完了,把小瓷碗往我面前一放,继续吃他的包子。
我望了望碗里雪白雪白的白粥,又望了望林朝歌手里雪白雪白的肉包,觉得甚是凄凉。
我琢磨着和他打架肯定赢不了,一来这是他的地盘,二来他不见得会让着我,三来就是实力差距太远。我默默地在心中念了声佛,觉得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本公主还是不要做了。
想开了,面前这碗原本面目可憎的白粥霎时变得可亲起来,加之腹中空空,白粥米香袭人,我便不再同与林朝歌置气
执了勺子去拨碗壁边的粥,熬得不错,我吃了几口,觉得有些淡口,旁边便推过一个盛了酱菜的碟子来。
我瞥一眼没事人似的林朝歌,将一碗白粥都混着酱菜吃了,竟觉得滋味无穷,腹中回暖,登时舒服许多。
寂然用过早膳,我松松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前厅正对着一片花圃,我一眼望过去只见一片翠绿竟不见任何多余颜色。眼下正处于冬季的尾巴,天气虽然日渐回暖,宫里却仍是难见翠色,是以眼前这一派绿意很是赏心悦目。
我收回目光,偏头望着林朝歌:“你倒是个会享受的,这片绿色却是哪里弄来的?”
林朝歌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悠远,竟有些出神。听到我问话才抬起头来,手指轻轻的扣着桌面,道:“你说的可是那片冬雪草?”
“冬雪草?”我奇道,“这是什么名,我不曾听过。”
林朝歌也在椅背上靠了,道:“这是西域边境小国的一种沙漠植物,本会在冬日开白色小花,远望过去就像雪花一般。没曾想我将它带到国中它竟能存活下来,只是却再不曾开过花了。”
我听得微微出了神,这般不起眼的小草竟是跋涉了千山万水到的这里。想到自己却是连宫门都不曾出过,情绪便一下子暗淡下来,我怏怏地在桌上趴了,心说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离开皇宫。一想到皇宫内的一堆破事,心头更是烦躁。
林朝歌见着我千变万化的神色,曲着手指扣了扣桌面,突然凑得很近:“要不要出去玩?”
我不防他一下子凑过来,措手不及地红了脸颊,待听清他后边的话,脸更红了,咳,此番自然是激动的。我直起身子,笑得不成样子:“真的?”
林朝歌微微点了一回头,向厅外望了一下,凑到我耳畔低语道:“不过我们要溜出去,不要叫伴月她们发现了。”
我本想问为什么不让伴月她们知道,但转念一想他这般说定有缘故,又怕他临时改了主意不带上我,忙不迭地点头,连声道:“好好。”
林朝歌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模样竟有些可爱,和平日里时不时温柔又时不时冷漠的别扭形象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我忍住笑,也学他的样子“嘘”了一声。
我们两个手拉手溜到门边,猫在一处细听了半晌动静,除了北风穿堂过,就再无别的声音了。
我心中很有些紧张,要知道我长这般大,虽说行为算不得光明正大一派浩然正气,但总还勉强算是规矩的。因此诸如这般偷溜的行径委实是头一遭,又因着这是在林府而非宫里,不是我熟悉的地界,我紧张的心情真真是无以言表。
握着林朝歌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他转头过来笑眯眯地望了我一眼,兀自转头听动静去了
我被他那一笑给晃花了眼,交握着的手瞬间觉得发凉,我抬头望了望他柔和的侧脸,心道祸水祸水。
林朝歌听了半天动静,转过头来冲我轻声道:“走吧。”
说着牵起我轻轻巧巧地绕过几条小径,穿过几个洞门,到了一处假山的所在。
我不明所以,林朝歌只拉了我绕到假山背后,指了指头顶的院墙。我抬起头来望了一望,白砖灰瓦,诚然是面院墙,然他指院墙的用意我却委实不明。
林朝歌干脆利落地做了个口型。我辨得那是“翻墙”二字,便瞪了双眼去瞧他。林朝歌默默地点了一回头加强肯定语气,我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他揽在怀中轻盈一跃,腾空而起。
我立在墙头颤颤巍巍地左摇右摆了几遭,攥着林朝歌的衣襟死不撒手。他待我缓一缓,便又揽了我甚轻巧地跳下了墙头。我足下一个失重,揪着他衣襟吓得大叫。
不过一瞬,我便感觉脚落到了实处,林朝歌腾出一只手来捂了我的嘴,连搂带抱地将我拖走。
直拖到大路上,林朝歌才松手,我望着齐整的街道,看了看天边的浮云,一颗心总算是归了原位。
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我“啪”地一下扫开折扇走得很是欢快。林朝歌走在我身边,也不嫌弃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形容,只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以往看戏折子,小姐和侍女女扮男装上街,总能遇到流氓恶霸当街调戏,又总有白衣英雄从天而降来救美人。我瞄了瞄一路行来一身白衣惹桃花的林朝歌,又低头望了望同样一身白衣惹桃花的自己,很是得意。
然而一路上除了一直有妙龄少女和不妙龄的,嗯,女子,朝我们这个方向明送秋波外,竟未碰见一桩恶霸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委实令我一番救美心颇感悲摧。
行了半条街,我眼尖地望见前方有个酒楼,上书“迎春楼”三个大字。看来这世道的变化果然日新月异,连正正经经的一个酒楼的名字也要取得如花楼一般。我欢快地摇了摇扇子,鼓动道:“走了半日有些口渴,我们进去坐坐可好?”
林朝歌的面色很是奇异,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点头道:“好是好。”我估摸着他仍半句话没说完,便生生刹住脚,果然又听他道:“林某没带银子。云兄可曾带了?”
这番话问得委实多余,我从昨个晚上便被他带出宫了,早上醒来身上之物又皆不在身边,哪来的银子?我望着近在咫尺的酒楼,舍不得挪步,突然灵光一闪,摸到腰间佩玉,正是日间随玉给我戴上的。我笑眯眯地将玉取下,在林朝歌面前晃了晃:“这块玉先借我用用。”
见林朝歌点了头,我便放心地将玉举了对着日头细看,内无杂质,手感光滑,是块好玉。我瞅着酒楼对街的铺子前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当”字,又瞥了眼铺子旁边的铺子前明晃晃的一个“赌”字,心下了然,自古“赌当”不分家,古人诚不我欺也。
我一手拉了林朝歌,一手握紧手中佩玉,足下生风,向当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