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歌携我一路狂奔,拐过七条小巷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我已然累得气息不稳,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后,我抖着手指着面前没事人一般的林朝歌。
“你,你……”我累得瘫在地上形象全无,“你,你,你跑什么。”
林朝歌把我拉起来道:“别坐地上。”顿了顿,又道,“要是不跑你肯定会后悔。”
我坏心地将身体的整个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刚才追我们的是伴月吧。”
见林朝歌点头,我颇气愤:“那你跑什么,把我累得。”
“就是伴月才要跑。”林朝歌意味深长地瞧了我一眼,把我下坠的身体又扶上来一些,“你日后会懂的。”
他这一番话没头没脑,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见他一手拉了我又要跑的形容,我连忙伸手一拽:“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他皱起一双好看的眉:“你想回去?”
我抚了抚额作怅然状,道:“倒不是我想不想回,我怕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乱子。再者,你这番将我带出来,就料定了不会出事么?”其实我更担心宫里头,绿莹那般不靠谱的心性,指不定趴哪哭着呢,心中又略略扫过璇玑寒若冰霜的模样,我不禁抖了一抖。
林朝歌神色复杂地瞧我一眼,我被他瞧的颇不自在,听他道:“你是在担心宫中的事罢。”说罢,低低一叹,“哪里还能指望你是在担心我呢。”
他这副形容无端端生出凄凉之感来,奇的是我心中竟隐隐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细细将我绕了,难受得紧。
林朝歌没再多说,又恢复往日淡漠的神情来,隐隐含着疏离。我默不作声地任他牵着手慢悠悠地行在路上,他没说要带我去哪,我便也没问。
默默走了一路,一抬眼便瞧见将军府在面前了。我讷讷地道:“怎么回来了?”
林朝歌松了我的手径自朝里去了,丢下一句:“殿下不是要回宫么,臣这就去准备。”
我望着他僵着背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不由地呆了一呆,随后便也跟着进去了。
林朝歌走得飞快,一下子没影了,我立在中庭,望了望左右两条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路,甚惆怅。
正掐了棵草准备来个投草问路,突然感觉不对,慢悠悠的将头转了,望见伴月倚在大门边气息只进不出,一双美目精光四射。
我立马将头转回来,选了右边的小路就要开溜。伴月娇喘着扑过来揪住我裙摆,泫然欲泣:“公主……”
我将她搀起来,只道她是担心林朝歌私自将我拐出去会有危险,便安慰道:“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这次都是我的主意,你家主子不会有事的。”
伴月撑起身子执了我的手道:“公子也回来了么?”不待我答,她又迅速地道:“公主回来了,那公子肯定也回来了。”
说着提起一口气就要奔走,我眼疾手快地将她扯住:“等会儿,我不认路。”
起先,我还跟在伴月身后小步小步地走,后来伴月越走越快,我便只好抽着腿跟上。直到拐进小花园里,远远地便望见林朝歌的身影,伴月才算停了步子。
不防伴月那步子只是一小停,便足下发力飞奔到林朝歌身边,扑通一跪,抱了林朝歌的小腿就开始嚎:“我自三岁被夫人领会府便跟着公子了,小小年纪就学着侍候人,没料到侍候到日仍是不合公子的意,那伴月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啊啊啊啊啊……”
我端着下巴看了个目瞪口呆。稍稍理解了林朝歌所说的“后悔”。伴月这丫头委实是个人才,居然潜藏着这般惊人的爆发力。
林朝歌的唇角抽了抽,声音甚无奈:“你嚎这段嚎了十多年了,快别嚎了。”
伴月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公子你不走了罢?”
林朝歌转头若有似无地瞥了我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莫名的有些心虚,低头装作欣赏地砖的花纹。
伴月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一扫方才豪迈的形容,转瞬恢复成了初见时温柔似水的小女子:“那公子好好休息,伴月告退。”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伴月俏皮地冲我吐了吐舌低声道:“多谢公主。”
没待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迈着袅袅娜娜的小步走开了。
花园里就剩下我和林朝歌。气氛很是尴尬。
念及方才林朝歌冷漠得拒人千里的形容,我磨磨蹭蹭的挪着步子向他靠去。彼时他立在紫荆花架下看着我走近,我莫名地便有些紧张。
挪到离他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我止了步子,在原地干笑了两声,想要缓和这尴尬地气氛:“这紫荆花架倒是很别致。”
林朝歌不说话,只用一双墨色的眸子将我望着。我笑得益发不自在,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明日会不会下雨。”
林朝歌还是不说话,烟波里墨色流动,一瞬流光溢彩。我微微别开了眼,语无伦次地扯了半日天气花香和鸟鸣后,我悲摧地词穷了。
气氛更加尴尬,我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这种非人的煎熬,只觉得林朝歌这番生气委实生得没有道理。我的公主脾气一上来,便委实有些收不住,当下甩了袖子便要走。
林朝歌足下轻轻一挪,拦住我去路,已然恢复如初:“你跑什么?”
我左挪右挪挪不开步子,所幸转身在花架下坐了,凉飕飕道:“谁说我跑了,我这不好端端坐着么。”
林朝歌也挨着我坐下,笑得很是可恶,语气却很是正经:“我晚上送你回宫。”
我一惊:“你都布置好了?”见他点头,我犹豫道:“你确定宫中不会出什么乱子么?”
林朝歌将身子往后倾,靠在花架的木栏上,很是轻松,道:“自然,我既然敢把你带出来,哪里能不留下后路。”
我深以为然,他在外行军征战多年,大小胜仗打了无数,心思自然是谨慎的。我偏头望了望他闭目的侧面,很是安然。我恍然想到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一直在沙场上搏生死,养成这般沉稳的性子也是必然。我见过的几位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王爷,个个都是心性开朗,天真烂漫的主。我在宫中的日子虽不是事事顺心,但也过得还算逍遥,早年父皇母后还在的时候,更是过得舒心,眼下性子虽然渐渐被磨得淡了,但也总算天真烂漫过。而林将军夫妇失踪在他最该烂漫的年华。
我心下不由得有些涩然,方才嚣张的气焰便也瞬间烟消瓦解。我仰头望着头顶一片开得灿烂的紫荆花,悠悠地开口,提的却是一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把我的衣服鞋子都丢哪儿去了,该不会要我穿成这样回去罢。”
林朝歌没睁眼睛,笑了一声道:“自然不会让你这样回去的。”顿了一顿,又道,“依你的性子,醒来发现不在你自个儿的宫里,你待如何?”
我想也不想便回道:“自然是跑了。”
林朝歌脸上的笑意扩大,偏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瞬间明白他将我衣物藏匿的用意,面上不由得红起来,懊恼地闭了嘴。
在园子里又坐了会,随玉找来说是我的衣物准备妥当了。林朝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花,朝我道:“走罢。”
仍旧是回到了先前我醒来的那间屋子里,嗯,就是林朝歌的卧室。随玉已经备了一套衣裙和首饰等物,我便跟她进去换装,林朝歌仍旧在外间等了。
随玉在屋里点了灯,将一套水红色的裙子抱过来。我瞅着这裙子像极了我先前穿的那条,但细看却又显然不是。随玉看出我的疑惑,笑眯眯地道:“先前公主身上的那套裙子脏了,公子吩咐给洗了,眼下怕是还没干,这套是我仿着公主那套的样子做的,府里的不够这么多金色的绣线,做出来的样子便有些不一样了。公主将就着穿罢。”
我伸手摸了摸裙子,赞叹道:“你只消一日便做成得这套裙子?”
随玉羞涩地点点头,我便边感叹着边换上了。随玉又问我要输个什么样的发式,我只道要简单的,随玉便给我挽了个飞仙髻,最后再给我别上了一只蝴蝶发针。
我对着镜子左右瞧了一番,甚满意,真心实意地夸她道:“你的手真是巧,要不是怕林朝歌舍不得,真想带回宫里去。”
随玉脸一红,掩了唇角轻笑。我正待感叹一番好个温柔佳人,眼前突然掠过方才伴月抱着林朝歌小腿大嚎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感叹的话便也吞回了肚子里。
随玉不晓得我这一番百转千回的想头,将我从头至脚打量完毕后,才满意地引着我出去。
林朝歌这回没在廊下坐了,而是立在门边,我一掀帘子便见到他。伴月不知何时掌了灯笼侯在廊下,晚风袭来,灯笼里的火烛明明灭灭。林朝歌手上搭了件月白色的外袍,他将外袍罩在我身上,又细细地来系我脖颈处的双结。我低头望见他细长的手指灵活地在双结间穿动,有些发怔。
那双结被他系得十分好看,林朝歌收回手,接过伴月手中的灯笼,冲我低声道:“走罢。”